画骨图鉴 第145节

  正当她走下汉白玉的阶梯,正被侍卫拖着出去的老胡突然就冲出来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念七跟前儿。

  “沈博士,沈博士——”老胡抓着沈念七的胳膊,但是因被两名侍卫往后一拽,登时跌倒,但老胡依旧不放弃,改抓着沈念七的脚踝,喊道,“沈博士,是我的错……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一把年纪了,三十大板……三十大板我会死的!!!”

  沈念七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脚踝被老胡拼命的抓着,她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老胡抓着自己,就像是抓最后的救命稻草。

  沈念七俯视地上狼狈不堪的老胡,静静问道:“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胡迅速抽打了自己一巴掌:“说、说会给我官职、还有一笔钱……我、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但我也只是想让我的妻儿可以过上好日子,想让笑儿看到他的父亲也可以很威武……但……是我错了!我马上改口,我立刻向陛下澄清!!我、一定会还沈将军一个清白,一定会!!沈博士,你救救我,救救我!”

  沈念七唇角微抽了一下,用着一种几近扭曲的神情望着他:“胡祁,不……张然,当初我承诺你会让你一家平安,你却在这个时候反咬我一口。你毁掉了我沈念七最后的救命稻草,你以为,我还会救你吗?谁允你之事,你便去求谁,若那人救不了你……”沈念七冷笑一声,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眼神,“五日之后,你便给我的唐卿陪葬吧!”

  她用力收回自己的脚,老胡便蓦地摔在地上。

  “沈博士、沈博士、沈博士——!”老胡依旧在喊,在被拖走的过程中,他的双手指尖扣在汉白玉的栏杆上,磨破了皮,留下了一阵血红之色,一转,老胡似乎又看到了另一个人,于是大喊道,“救救我,救救我——”他突然抓住左朗的下摆一角,却被左朗嫌弃般的狠狠拽开。

  “带走。”左朗说道。

  侍卫更加用力的将老胡拖走,很快,他的声音就消失了在了这大殿之前。

  左朗朝前走,然后停在了沈念七旁边,没看她,却很轻很浅地笑了一声。

  刚要迈步离开,沈念七却突然叫住了他。

  “左大夫,我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告诉我,究竟错在了哪里?!”沈念七眼眶泛红,浑身都在颤抖。

  左朗略朝前的身子微微回收,轻叹声气,回身对沈念七说道:“沈博士你哪里都没做错,甚至可以说,你们几乎做到了别人无法做到之事,也查到了别人几乎无法查到的真相。”

  “那为什么——”

  “为什么?”左朗逆光而战,脸上透着几分冷意,“那个张然,你明明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何他还是突然反口?这一点,沈博士想不通吧。”左朗朝前走了一步,沈念七竟被左朗的气势逼退半步,“因为像这种人,看得出谁的权势更大,在外面,你们最大,在京城,却未必。张然不相信救命恩人可以救他的命,但是他相信权力,因为权力才是真正可以决定人的生死荣华而非承诺,而你,没有,你有的只有真相,有的只有真心。在权力面前,真相算得了什么,救命恩人又算得了什么,真心更算得了什么?所以沈博士你没错,错的只是,你太弱小,弱小到连这么一个人,都会背叛你,仅此而已。”

  左朗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沈念七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左朗方才说的每一个字。

  她输在了没有权力……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救不了唐卿?

  是啊,在权力面前,她算得了什么?她只会摆弄那些骨头,拥有的只有真相。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

  沈念七慢慢垂下眸,双手越攥越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她忽然明白了道林道宣、杜一溪、曾又晴、贺子山……明白了他们所有人心中所受的那种感觉。

  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愤怒、怨恨、绝望、委屈……

  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渐渐溢出了一抹阴翳,她凝视着左朗的背影,指尖越攥越紧,越攥越紧……似乎可以感到身体里正在涌动一种被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

  她虚望着前方,朝前迈出一步,就在这时,沈念七的手臂忽然被秦卫羽抓住。

  秦卫羽一脸焦急地望着沈念七,呼吸急促,似乎是刚从后面跑来。

  “沈博士,别做傻事!”

  他太了解此时的沈博士想做些什么,正如当年的他一样!

  沈念七看向秦卫羽,又看向徐徐离开的左朗,沉默片刻,收回自己的手臂。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她略微抬头,看向有些阴暗的天,“唐卿不喜欢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做。”

  她垂下头,勉强笑了下,然后默默朝前走了。

  细小的身体在这诺大的宫中,显得单薄无力。

  简天铭也从后面走出,脸色并不比秦卫羽好到哪里去。

  “还有五日……”简天铭闭眼悲痛地叹声气,“到此结束了吗?”

  秦卫羽也不说话,他抬头看向天,很阴,但今日的雪,却很美。

  美得寒凉,寒入心底。

第283章 覆雪

  “是吗,还是……失败了吗?”

  御史台的牢房里,唐玄伊听完石温正的话,只轻声说了这一句。

  如此平静的反应,超出了石温正的预料。

  “大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唐玄伊沉默许久,在思索,在回忆,但最后,却将陆云平给他拿来那套线索板临摹图放在案几上。

  “剩下几日,我会将这段时间所调查出来的线索撰写成册,五日之后,将它交给刑部尚书简天铭。”

  石温正微愣,但随即明白了。

  若是还有其他可以解决的方法,唐大理一定会争到最后一刻。而现在,既然唐大理开始整理身后事,证明这件事,已经难有转圜的余地。

  “大理,不然再想个方法抽身。大理是陛下跟前的红人,陛下也不想大理就此……”

  “那么,要如何呢?”唐玄伊望向石温正,“要让我所深爱之人,独自离开吗?”

  石温正无法回答。

  唐玄伊淡笑,负手站起看向墙上微窗。

  “长安开始下雪了,长安的雪,一向很美,只可惜,看不全了。”

  石温正心头苦涩,他没有接话,只是后退半步,长长地对唐玄伊揖礼,许久没有起来。

  ……

  大理寺,往生阁内,未点灯盏。

  念七独自坐在一个空置的石台上,手上拿着唐玄伊为她重新做的笛,反复摩挲,反复紧握在手。

  一整天,她都未曾从这里出去过一步,地上铺满了写着线索的纸。

  她还在寻找到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唐卿?

  另一面,她又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再做什么了。

  忽然见到案几上摊着一块令牌,那是当初简天铭去唐府时送给她的。

  念七似乎又找到了一线希望,抓起令牌便骑马冲了出去。

  不久后来到了简府。

  “沈博士……”简天铭对沈念七的来访似乎并不意外,但这一次,他却笑不出来。

  沈念七根本不及简天铭将她带入正堂,只在院中便将令牌塞给简天铭。

  “简尚书,你曾说过,我可以凭这个东西来见你。现在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简天铭接着那块被攥得有些发热的令牌,静静看向念七。

  果不其然,沈念七的下一句话便是:“求你去与陛下说,万事皆是我沈念七之事,我与唐玄伊没有半点瓜葛,一切不过是唐玄伊的自作多情,我根本没有答应要与他成婚!一定,一定不要让他与我有半点关系!!简尚书,我求你了!”

  沈念七忽然跪在地上,然后将额头重重磕在了青石板上,单薄细小的身体在雪中瑟瑟发抖。

  简天铭长叹一声气,蹲下身,将令牌又放回沈念七的手上。

  “且不说陛下如何,沈博士,你认为……唐玄伊会将这些罪责担在你一个人身上吗?”他回眸看向管家,伸手接过一件披风,轻轻罩在了沈念七身上,“沈博士,回去吧……这件事,简某真的无能为力。”

  伏在青石板上沾了雪的指尖,慢慢蜷起。

  许久后,沈念七才缓慢地起身,低垂着头,惯常地行礼,然后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走出简府。

  简天铭目送,忍不住再长叹一声气,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他又何尝没有呢?

  袖中双手,不由慢慢攥起。

  ……

  离开简府,沈念七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在街上走动。

  途中守着里坊的武侯就像是提前接道了宫里来的消息,但凡见到沈念七的话,便破例开门放行。

  也许,这是陛下给她的一道恩旨,最后这几日,不用被软禁,也不用被束缚。

  但是对沈念七来说,这一切已经无法让她有任何的感觉,若是门关上,她会随着本能走到另一处,若是门开了,她就会像是看不见周围人一样穿过里坊。

  最后,不知不觉地穿过皇城,停在了御史台的后面。

  望着那堵自己不久前才刚刚见过的墙,经过雪日的洗礼,上面已经附着了干净的白,伴着月色,映出难得见到的美景。

  沈念七仰着头,眼眶逐渐模糊。

  她不愿让那些想让她死的人快意,所以这滴泪,她始终在忍耐。

  可是到了这里,到了唐卿的身边,她却不由自主的软弱下来。

  从第一滴泪开始,就再也抑制不住,没哭,没喊,就任由泪水安静地滑落。

  她沈念七从来不怕死,她早就见惯了什么是生死,甚至一度还期盼着可以逃离这个肮脏的人世。

  但是,她却愿她深爱的人可以好好活着。

  自己千里迢迢来到他身边,却未料将他拽入深渊。

  “我要怎么办……唐卿……我要怎么办才能回到过去……若是回去,我便不会再与你重逢……我宁愿你永远不记得我,永远不知道沈念七是谁……”

  眼泪终于决堤,沈念七像个孩子一般站在雪中哭泣。

  远在另一面的唐玄伊,就像是可以感觉到雪中的她,心痛地站在与她相对的地方。

  “念七……不要哭,有我在呢。”他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轻轻探出手,一点点为她拭去泪水。

  这一刻,隔在中间的那几道厚厚的墙好像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好想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为她掸去肩上发上落下的雪。

  这个夜,漫长却又短暂。

  不久,天亮了,左朗如往常一样前往御史台,听到下面人报信儿。

  迟疑了一下,还是前往高墙之处。

  他看到,仍旧穿着昨日衣裳的沈念七蜷缩在那面墙前,大雪覆盖在她的身上,像是要将她埋葬一样。

  “她这样多久了?”

  御史台卫士答:“整整一夜了,要不要……”

  左朗又看了一会儿沈念七,然意料之外的,他没有半点胜利的快意,反倒心底油生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沈冲是无辜的,当然知道,但这个结果,正如七年前一样。

  身为执法之人,却要枉顾真相,而且他还亲自证明了这世上的公理早已荡然无存。正如他告诉沈念七的那样,真相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而律法,又何尝不是一样?

  黑白颠倒,善恶不明。

  一手促成了这样的世界。

  他该高兴吗?

  最后,左朗收回了沈念七身上的视线,或是不愿面对她,又或是不愿面对自己。然后轻声说道:“通知大理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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