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11节

  不一会儿,人影散去,秦卫羽也去继续带人前往玄风观了。

  唐玄伊静静站在大理寺前,不知为何有点心绪不宁,一闭上眼就是方才那红衣男子的一指。更重要的是,唐玄伊在看这个痴傻的时候,竟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此时的这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他如何也想不起来这种相似感来自何人。

  莫名的,有种窒息感。

  ……

  今夜又在大理寺下榻了,唐玄伊几乎已经快要忘记唐府里面的陈设布局。

  这大理寺临时设置的寝室中,没有任何家的气息,所有一切都肃穆刻板,正如大理寺中的其他物件一样。

  偶尔有时候,唐玄伊也会想,若是他日真的有了家室,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大理寺近来缺了那个人,好像比往常更加冰冷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待了这么久的大理寺被改变了?

  亦或,被改变的人是他?

  唐玄伊有一瞬失神,随即解下暗紫官袍挂于架上,稍作沐浴后,返回榻上小憩一二。

  他侧躺枕臂,闭着眸,可思绪却一波一波在侵蚀着他本就零星的睡意。

  外面突然又刮起了一阵风,寝室的窗子开始不安分地晃动,似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窗而入。

  唐玄伊于是起身,将窗子关实。

  呼啸声被隔绝在外,变得缥缈而不真实。

  可这一起身,便睡意全无了。

  唐玄伊靠在窗旁,索性借着夜的宁静,重新开始思考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今日。

  先是道宣的口供,再来就是凤宛的去向。他觉得道宣还是有所隐瞒,但道宣为人狡猾,不一定可以从他的嘴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么需要上刑吗?

  然而对唐玄伊来说,诸多年前周兴、来俊臣的轮番酷刑已让大唐百姓变成惊弓之鸟,不仅陛下不主张重刑,他亦不愿重蹈覆辙。而且,但凡动了刑,问出来的是真相亦或是屈打成招便不得知晓。

  他要的是真相,而非上缴的文书。

  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了那红衣疯子吟出的那首诗。

  “秋夜盼君来,相思君不来,红衣红豆香,来世恨长殇。忠心数十载,一念覆轻舟,紫楼曲江处,愿为南山渡……”

  他低吟着,脑海里竟有一个红衣女子的轮廓浮现,那轮廓究竟是因为疯人的诡异舞蹈,还是在他记忆深处本就有这样一段?

  他深思着,在房中很缓慢地走了几步,“红衣红豆香,红衣红豆……红衣……”

  唐玄伊锁着眉心,渐渐止住步子。

  “红衣……”他再度重复了这两个字。

第20章 红袍

  他扬起指尖,食指骨节下意识想要轻触唇角,却在中途骤然停下。

  眸子突然一颤!

  红衣……

  唐玄伊迅速披上架子上的衣袍,直接出了房间直奔政事堂。

  片刻后,唐玄伊将有关地窖凶案的全部卷宗都拿了出来,然后从最里侧找出了一张被荒废已久的画卷。

  一把展开,里面赫然印着那一名红衣女子!

  画上女子神情婉约,面容朴素平凡,但却摆出了独特的舞姿。

  一种久违的、只有侦案者才有的兴奋感顺着血液,无声无息地爬满了唐玄伊的每一处神经!

  捏着画卷的指尖无形中增加了力道,突然将其合上,一转又离开政事堂,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暂留红衣疯人的地方。

  尚未入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凄厉而苍白的哼唱,继而是药碗被扔在地上碎裂后传来的一通“叮叮咣咣”。

  站在门口的卫士脸色铁青,似乎对里面这个又聒噪又危险的疯人十分排斥。

  见唐玄伊来,卫士先是懵愣一下,即刻上前长揖:“大理!他……”卫士尴尬地看了眼门的那边,“已经通知他的家人,明早便会来将他领走……”

  唐玄伊扬手制止了卫士接下来的汇报,径自推门进去,然而将房间的门反手推上。

  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仅月光引入的些许幽光,使人面前可以看到房内的陈设。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唐玄伊走了半步,踩在了陶碗的碎渣上,他将脚轻移,看向窗旁望月的那抹红色身影。

  红衣男子长发散在身旁,借着月光,拿了一把红木的梳子,一下一下地往下梳着,但因着发丝缠卷,梳子不能一梳到底,每每都停在了一团纠缠一起的发丝之前。但男子似乎毫无意识,仍旧往下梳着,后来察觉有些梳不动,下意识用了力,生生拽下了一缕带血丝的发。

  这时唐玄伊才真正仔仔细细地注意到男子的脸。

  这张脸几乎可以用“面无完肤”来形容,就像是刻意不想让人看到这张脸的原先的样子那般,毁的彻彻底底。但如果细细端详,会发现被尽毁的肌肤下包裹的是一副棱角分明的骨骼。五官镶嵌的位置,也端端正正,眼上唯一可以辨识的眼皮肌肤上,有着长而密的睫毛,向下微垂,天生带了几分忧郁。手指也很修长。而且这个人身形虽不健壮,但从体格来看,该是经过常年的锻炼。

  这个人在疯魔之前,大概是有着一副良好相貌的俊郎君。

  不过在好奇他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之前,唐玄伊更关注的是他此时此刻的行为,遂又摊开人像,借着月光重新对比了一下。

  男子身上的衣服,果然与画上女子的衣服一模一样!

  有的时候,线索就像是一种机缘,在毫无防备之时,会突然出现。

  唐玄伊抿了唇,缓步走向男子,望了眼他所摆出的每一个如女子般细微的动作,于是半蹲下身,放轻了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男子有些高傲地挪开脸,但又忍不住看向唐玄伊,揪起他紫袍的衣角,偏头看着,突然一惊,急忙又将手缩了回去,然后撇过头不敢看了。

  唐玄伊正思索对策,门外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大门一推,王君平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大理、大……”

  话没说完,就被唐玄伊瞪了回去。

  王君平忽然意识到唐玄伊好像在做什么事,于是关上门,猫着腰来到唐玄伊身侧,很小声地说:“大理、卑职一直看着呢,没让他为祸大理寺。”

  “我知道。”唐玄伊浅声作答,视线仍然落在红衣男子身上。

  王君平也跟着看过去,汗毛不由一乍。

  不久前凶神恶煞的气氛,怎么突然变得阴阴阳阳不男不女了。

  然而更让王君平后脊一凉的是,这红衣男子似乎对王君平甚有兴趣,自打王君平一进门,他就一直用那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君平。然后伸出手要抓他的衣服。

  王君平登时僵住,只留下眼球还随着红衣男子的手在动。

  男子用手轻轻拂过王君平的衣衫,一改方才的惊恐,竟然露出了一抹深切的笑容。

  “你喜欢这件衣服?”唐玄伊耐心问道。

  男子点点头,抓着衣服的手又用了些力气。

  “脱了。”唐玄伊说道。

  王君平目瞪口呆,一张嘴张得老大。

  他没听错吧,他才刚来,唐大理就让他脱官袍?!

  在接了唐玄伊一抹“赶快”的视线后,王君平立马匆匆忙忙地将红袍解下,双手奉给了男子。

  男子拿着这身衣服,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然后轻将衣服压在脸庞,又开始低吟那首诗。

  “大理,这究竟是……”王君平一头雾水。

  唐玄伊却专注于男子,又凑近几许,问道:“你看,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如果你不能给我想要的,我便会收回这件衣服。”

  男子微愣,似因唐玄伊的话警惕起来,双手紧紧捏着那套衣服。

  唐玄伊进一步问道:“那么,现在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晃着头,一副想不起来的狐疑之相。

  于是唐玄伊换了一种方法,问道:“你的名字……叫雅竹吗?”

  雅竹?王君平愣了一下,那不是个女人吗?

  男子毫无反应,依旧摩挲着手上的红袍。

  “你叫……沈念七吗?”唐玄伊又问。

  沈念七?!王君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重新看看,面前这货咋也不像他们大理寺家光彩照人的沈博士啊。

  男子继续摩挲红袍,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唐玄伊沉下声,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叫……凤宛吗?”

  王君平浑身一震!

  红衣男子亦是突然停住了手。

  半晌,一点点抬了眸看向唐玄伊。

  这一刻,整间屋子里都是安静乃至寂静的,除了窗外偶尔呼啸的风,就只有均匀到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许久之后,男子将衣袍搭放在自己的膝上,有些娇羞地坐好。

  咧到耳畔的嘴角扬着一抹极端的弧度,眼神透露着一丝柔。

  他缓而慢地点了下头。

  “嗯。”

  他这样,轻轻的,应了一声。

第21章 梦蝶

  仅是浅浅的一声答应,唐玄伊与王君平都有了即刻的反应!

  唐玄伊是得到确认后的满足与尽可能压制的兴奋,而王君平则是晴天霹雳,根本脑子一片空白。

  “大、大理——”王君平像弹起来一样站直了身子,“凤、凤宛,他怎么可能是……”

  凤宛?男人?疯子?!怎么可能!!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骨髓向外蔓延,王君平的思考几乎全部都因为这一声“嗯”而被截断。

  唐玄伊也站之身,望着又重新痴迷望着红袍的男子。

  “他不是凤宛。”

  “那、那……”王君平终于明白为何秦卫羽总是称呼自己是官宦二代中的泥石流了,脑子用时方恨少,他认了,因为他彻底懵了!

  唐玄伊却比平时更加冷静,仅落下几个字:“庄周梦蝶。”

  “梦蝶?”王君平重复着,他记得这是庄子的一桩寓言,于是沉下心用剩余不多的脑子琢磨了一下,“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是蝶耶?是庄周耶?”恍然抬头,“难道,难道这个人他……”

  “他认为自己是凤宛。”唐玄伊顿顿,接道,“能模仿得如此相近,证明他了解凤宛。或许他疯之前是凤宛身边的人,又或者是一直在看着凤宛的人。”说着,唐玄伊又倾下身望着男子,道,“凤宛,告诉我,你此刻在哪儿?在做什么?”

  男子冥思苦想,突然迎面直直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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