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格的精神已经麻木了,他没有发怒,而是让骑手去向拉格纳报告。不论追击还是收拢部队,一切全凭后者定夺。
马蹄碾过齐膝的野草,微风裹挟着几个蒲公英绒球掠过马鬃,维格攥着缰绳停在矮丘顶端。
前方地势连绵起伏,仿佛被巨人揉皱的绿毯,高高低低延展到天际。此刻,乌尔夫的部下彻底失去组织度,四处追赶逃散的盎格鲁士兵,有些人冲进树林,有些人在坡地上追逐搏杀。
见识到这副场景,维格闭上双眼,以他的作战经验,在这些维京战士耗尽精力之前,收拢部队仅仅是一个妄想。
忽然,盾卫提醒道:“大人,陛下也追过来了。”
转过头,维格发觉整支维京大军都在朝着此地移动,尼尔斯、伊瓦尔、伦纳德在各部指挥官的带领下,数千人犹如一团黑云杀气腾腾碾过来。
“小撮劫掠者自作主张,结果引得数千人一齐出动,这场战斗未免太仓促了。”
事已至此,维格只能率部继续前进,目标是两英里外的山坡,那里地势最高,适合自己观察周边情况。
第73章 洪流
前进途中,维格遭遇一小撮胡乱逃窜的盎格鲁溃兵,他严禁士兵擅自脱队,仅仅派弓箭手驱散敌人。
大半个小时过去,部队抵达山脚,维格跳下马鞍,从旁人手中接过一面圆盾,“随我冲上去,做好战斗准备!”
很快,他的猜测应验了,即将登顶之时,视野中赫然出现一群盎格鲁人。看着对方弯腰喘息的疲态,维格不再犹豫,打算趁敌人立足未稳夺下这处战场制高点。
他挥舞着长剑冲进敌群,身后紧跟着一群手持盾斧的轻步兵。至于那些身穿铁甲的盾卫,由于体力消耗严重,这帮人还在半山腰艰难爬坡,短时间内指望不上了。
意外的是,处于数量劣势的盎格鲁人非但没有撤退,反而与维京战士打得难解难分,双方一时间陷入苦战。
“奇怪,麦西亚的宫廷卫队在塔姆沃思损失殆尽,剩余的征召民兵绝不可能有此等战力。”
戳倒一个头戴铁盔,像是基层指挥官的盎格鲁人,维格盯着他的浅灰色罩袍,上面描绘着一条背生双翼,张牙舞爪的黄色飞龙。
不好,这是威塞克斯王室的纹章!
维格自知情况不妙,但丝毫没有撤退的打算。他必须拿下这个制高点,观察威塞克斯军队的布阵情况,然后把信息告知给拉格纳率领的大部队,争取更多主动权。
“随我冲上去,众神在注视着我们!”
情急之下,维格径直冲向敌阵更深处,他用盾沿卡住一柄刺来的长矛,反手劈开敌人喉管,温热的铁锈味钻进鼻腔。
在一众维京战士的掩护下,形似疯魔的维格抵达山巅,顺手砍翻了旗杆旁边的指挥官。
在他的示意下,一个身材高壮的维京战士持斧猛砍。伴随着纷飞的木屑,旗杆轰然折断,绣着黄色飞龙的王旗跌落在肮脏泥土中。
威塞克斯士兵终于崩溃了,如同潮水般退下山坡。
“呼,呼。”
维格喘着粗气,一身锁子甲已被血水浸透,分不清究竟是盎格鲁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站在山巅眺望南侧,发觉数以千计的威塞克斯人从林中小道陆续走出,正在空地上排列阵型。
“快,通知陛下,就说我方遭遇威塞克斯的主力,至少有四千人!”
挑出一个腿脚灵便的青年跑回去报信,维格预计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他让体力消耗严重,姗姗来迟的重甲盾卫坐在地上歇息,其余人搜捡装备,做好长期防御的打算。
连续打退盎格鲁人的两轮进攻后,乌尔夫带着收拢的三百多人赶来增援。
“至少四千人,重甲步兵的数量超过一千。嘶,贡纳尔这个蠢货,差点被他害惨了。”
骂骂咧咧抱怨一阵,乌尔夫发现树林再度走出数百盎格鲁人,他们身穿链甲,最外层套着一件罩袍,牵着战马步行前进,在战场的最西端排成一个楔形阵。
“这么多骑兵?”
半年来,乌尔夫经常听到负责后勤的帕斯卡抱怨骑兵开销大,一匹战马能吃掉七个人的口粮,算上骑手、钉马掌的铁匠、仆役这类群体的饮食,百人马队所需的粮食相当于一千个轻步兵。
如此看来,威塞克斯的骑兵规模超过四百,仅粮食消耗就相当于四千个普通步兵?
乌尔夫感叹这个南方国度的富庶,不禁萌生出一个想法,或许自己应该申请转封至威塞克斯的土地。
突然,维格打断他的幻想,“见鬼,盎格鲁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装备马镫?而且还摆成适合冲锋的楔形阵。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你守在这里,我去找陛下变更部署,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临时变阵?你疯了?”
不等乌尔夫劝阻,维格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可惜晚了一步。地面传来持续不断地震颤,像是有巨兽在土层深处翻身——盎格鲁骑兵正在集群冲锋!
更要命的是,己方的士兵绝大多数装备圆盾、短斧,缺乏抵御骑兵冲锋的能力。
维格心急如焚,驱动战马迎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尼尔斯部,以最大的嗓音提醒友军:
“敌人的骑兵来了,快躲进树林!”
声音传至尼尔斯耳中,只剩一丝细微呢喃,他什么都没听清,扯着嗓门回应:“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树林!”
这次,尼尔斯听清了最后的一个词语,他看着东侧树林,以为对方提醒自己树林藏有伏兵。
不至于吧?已经派了几队猎人进去,就算有盎格鲁人的埋伏,猎人也会发出预警。
望着策马赶来的维格,尼尔斯摇了摇头。下一刻,他赫然发现缓坡后方冲出无数个挥舞长剑、铁链锤的骑手,犹如一股怒潮席卷而来。
“Deus adjuva(上帝助我)!”
“Pour le roi(为了国王)!”
面对这股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尼尔斯心神俱震,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液,命令麾下的五百人列成盾墙,一百重步兵在前,四百轻步兵在后。
地面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骑兵的甲片折射出刺眼的银白色阳光,在前排士兵畏惧的眼神中,铁蹄呼啸而至。
很快,冲在最前的战马狠狠撞进略显松散的盾墙,两个维京战士被撞得飞起,碎裂的木屑与血珠还在半空飞溅,后排的骑兵已经顺着缺口挤进人堆。
呼喊着国王的名字,法兰克骑士们手持长剑左右劈砍,或者疯狂挥舞手中的铁链锤——这种武器天生适合混战,即便敌人戴了铁盔,仅凭钝击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
被这股热烈而血腥的氛围感染,战马发狂般地冲撞、踢蹬,挡在它们身前的维京步兵反应各异。有人惨遭撞倒,被沉重的马蹄践踏进泥土中,也有人悍不畏死发动反击,锋锐铁器划开柔软的马腹,一大团冒着热气的内脏掉落在草地上,这反而激发了战马的凶性。在剧痛的驱使下,这些生灵丧失一切理智,继续朝着人群深处冲刺,直至耗尽最后一丝体力.
第74章 骑兵
须臾间,五百名维京战士组成的盾墙土崩瓦解,不少人被这股毁灭性的冲锋击垮斗志,伤亡抵达某个临界点时,盾墙一哄而散。
“兵败如山倒。该死,为什么会招来法兰克人的援军?”
维格骑马向北疯狂逃窜,脑海不时回忆起那些骑士所穿的罩袍,罩袍颜色各异,但绝大部分印有金黄色的鸢尾花。
毫无疑问,鸢尾花是法兰克王室的标志性纹章。他此刻的心情如坠冰窟,却又无可奈何,原本只是攻打麦西亚,谁能想到远在巴黎的“秃头”查理突然插手,一次性派来四百名训练有素的骑兵!
不久,维格逃入伊瓦尔的阵列,见识到尼尔斯的惨败,伊瓦尔麾下的部众被吓得不轻,还未接战就有人眼神飘忽,时不时望向西侧的树林。
“没有配备长矛,寻常的铁剑、铁斧不足以应对骑兵,必须换种打法。”
维格思索片刻,发觉伊瓦尔决意死守,他于是继续策马向北,与贡纳尔率领的百人马队汇合。
“必须解决这队法兰克骑手,否则一切全完了。”
见识过方才的场景,贡纳尔同意对方的说法,“你想怎么做?”
“骑兵作战,最关键的是速度。等会敌人冲破伊瓦尔的阵线,速度减缓之际,你带领马队缠上去,然后让我方步兵以数量优势包围他们,彻底歼灭这股骑兵。”
趁着两人说话的时间,法兰克骑兵重新编组好楔形阵,粗略望去,数量仅仅少了不到五十。
商议完毕,维格向北寻求增援,贡纳尔带领马队继续向南前进。等马队抵达时,法兰克骑兵正和伊瓦尔的部队陷入缠斗。
“Vahalla!”
拔出长剑,贡纳尔双腿用力夹紧马腹,策动战马以最快的速度撞向敌人。此时的法兰克骑兵动能耗尽,队形散乱,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冲锋,顷刻间被戳倒了三十多人。
呼喊着各自国王的名号,双方陷入激烈缠斗。法兰克人的战马高大神骏,然而接连发动两轮冲锋,骑手和战马的体力大幅削减,即便数量碾压维京骑手,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对面。
战马嘶鸣,刀剑碰撞,贡纳尔的骑术天赋远超普通人,可惜骑战经验稍有欠缺,只能依靠自身蛮力与敌人缠斗。
砍翻一人,前方突然冲来一道黑影,贡纳尔下意识低头躲过刺击。作为回应,他顺势把剑身横着推出,铁手套的护腕卡住对方剑柄,借着战马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把剑刃压进敌人的肩甲缝隙,殷红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混着汗水滴落进泥地里。
两马交错而过,贡纳尔顺势拔出剑刃,敌人的身躯跌落在地,成为他此战的第四个战果。
不知过了多久,维京骑手的身影越发稀疏,马队即将溃散之际,维格总算带领一队腿脚灵便的轻步兵赶到。
“法兰克人穿着铁甲,优先攻击他们的坐骑。”
失去速度的骑兵威胁程度骤降,维格指挥步兵围住他们,此刻的他俨然发了狠,即使用三个轻步兵换一个骑兵,也是己方占了便宜。
深陷重围,一个个法兰克骑手跌落马下,他们本能地想要从地面爬起,却被三五成群的维京人压在身上动弹不得。由于不少骑士身穿做工精良的锁子甲,维京人选择用匕首戳刺腋窝、眼眶、大腿内侧这类薄弱部位。
“干得漂亮,哈哈,任何兵种都有弱点,就该这么对付他们!”
见此情形,马背上的维格高声赞叹,不料这副幸灾乐祸的姿态吸引诸多仇恨,几名法兰克骑手策马冲来,试图斩杀敌将挽回败局。
不好!
维格近两年的精力用于学习拉丁语,没多少时间锻炼马上武艺,眼见五个凶神恶煞的法兰克骑手杀来,本能地拨转马头,一溜烟钻进西侧树林。
林间光线忽明忽暗,橡树新抽的嫩叶在风里沙沙作响,维格陶醉地嗅了一口芬芳空气。
这时,身后传来几句愤怒的呼喊声,他听不懂法兰克语,也没兴趣和这群骑士死磕,继续深入这片茂密广袤的树林。
随着时间推移,追兵的咒骂声时近时远,突然,灰马行走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把维格甩在地面上。
低头望去,路边覆满了湿漉漉的苔藓,他叹了口气,被迫下马牵着缰绳行走。许久,后方响起马匹滑倒的凄厉嘶鸣,咒骂声若有若无传来,最终消失无踪,维格长舒口气,总算甩掉他们了。
堆积在内心的压力消散大半,身体涌出一股发自内心的疲倦,维格坐靠着树桩休息一段时间,他打算沿着原路返回,结果发现一个严峻的事实——自己似乎迷路了。
“老马识途,你记得回去的道路吗?”
“呼哧,呼哧。”灰马晃了晃脑袋,不满地打了个响鼻,表示自己还年轻,不是那些暮气沉沉的老家伙,随即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下主人的脸颊。
“别闹!”用力推开灰马的脑袋,维格从马鞍取下一袋干粮,一人一马分着吃完。
随后,他爬上树梢,借助阳光粗略辨认方位,牵着缰绳缓步行走。忙碌大半天时间,维格的细麻衬衫早被汗水浸透,吹了一阵凉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密林中扩散、回荡。
不久,耳畔响起细微的流水声,维格望着马鞍处干瘪的水囊,决定过去找点水喝。
溪边,一人一马低着头喝个痛快,突然,灰马用脑袋拼命推搡维格的身体,差点让他落入水面。
“蠢马,你疯了?老爷哪点待你不好?”
灰马依然没有停止动作,推着主人躲到后方的灌丛,半分钟过去,对岸出现一小撮法兰克士兵,同样拿着水囊低头取水。
什么情况?我怎么跑到敌人的控制区域了?
维格屏住呼吸,等这些法兰克士兵离开后,再度爬上某棵橡树的树梢,借助日渐昏沉的斜阳,重新确认一个方位。
独自在幽深寂静的树林行走,十多分钟过去,维格越发无聊,只能和坐骑说话转移注意:
“蠢马,你觉得这个方向怎么样?同意的话吱一声,不同意的话吱两声。”
“呼哧,呼哧,呼哧.”
灰马疯狂嘶鸣,下一刻,灌丛后方迎面走来一个法兰克骑士,浑身沾满血迹,面容疲惫,身后牵着一匹高大壮硕的黑马。
第75章 剑术
“蠢马,想不到你的感知如此敏锐,早知道就该多听听你的意见。”
拍了拍坐骑的脖子,维格示意它找个地方待着,随即拔出龙息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法兰克人。
锵!
两人同时拔出长剑,与对方眼神对上的瞬间,维格内心一沉,随后放低视线观察他的步伐,心中泛起一丝警兆。
倒霉,居然遇上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