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再想想。”苏录说罢实在支撑不住,便歪头睡过去了。
苏满却枕着手臂望着屋顶,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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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不亮,苏录父子三人便启程返乡。
苏录要上学,苏泰要上工,苏有才还得去甜水记帮忙,爷仨正好路上做个伴。
大伯端公家饭碗,随便请假也不少一文俸禄。小叔是闲人一个,所以他俩留下来照顾春哥儿,计划过两天等他身体恢复恢复,直接坐船回合江小叔家。
泸州和下辖的三个县都在长江沿岸,水运十分方便。但问题是赤水河上险滩无数,涨水时节坐船就是找死……
所以爷仨还得老老实实腿着回家。幸好全都练出了铁脚板,并不觉得这样赶路有多辛苦。
泸州城同样地处群山环抱,三人花了三文钱坐渡船过江之后,前行数里便进了茫茫群山。
透过茂密的山林,依稀能看到周遭山石如刀劈斧削,浅灰色的岩壁直插云天。这是西南川黔一代标准的石灰岩山体。根本没有任何的缓冲,像城墙一样将人们困在大山里。
幸亏有一条据说是当年奢香夫人开凿的驿道,可以帮助人们翻越群山与外界相连。只是这条藏在密林里的老路,早已年久失修。加之快入夏,好多地方被荒草覆盖,得好生辨认才能找到路。
知道春哥儿没事了,苏有才和苏泰返程的心情很不错。
苏泰给猎弓上了弦,压一支箭在手中,边走边四处张望,想射个野鸡兔子之类,给他俩打打牙祭。
苏录的心情却有些沉重,此行给他的冲击很大。虽然用脚实际丈量了走出大山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但大哥的遭遇却让他深感,走出这现实中的乌蒙山容易,走出特权不公和贫富悬殊构筑的大山,却远比想象中困难!
他忽然就懂了李白的那首《蜀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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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行路难
苏录原以为此时大明人心尚算淳朴,科举应该还算公平,但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
太阳底下从来就没有新鲜事……
“唉……”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并非不适应这种环境,只是感叹哪里有什么净土?
人啊,终究不能指望别人给你公平,想要得到什么还是得靠自己!
他暗暗盘算道,看来只靠努力学习还不够,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虽然当时跟大哥说得好好的,但什么考县案首,什么扬名全州,其实都不靠谱,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
你怎么知道能直接保送院试的县案首,背后就没什么猫腻了?
又怎么保证自己能美名满泸州,而不是沦为笑柄?就算真赢得了美名,那多少算够,还不是得知州大人的心情?万一他的幕友非要给你写幅字怎么办?那不是成纯小丑了吗?
所以最靠谱的,其实是多赚点银子按规矩办……
只是这种事,就没必要跟大哥明说了。他不希望大哥像自己一样,变成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这世界固然是靠实用主义者在运行,但是因为有理想主义者存在,才不会太过面目可憎。
于是问题回到了一个钱字上。
苏录曾天真的以为,靠着超能干的干娘,甜水记那点股份给自己交个学费肯定够了。他只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便可……
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得加大力度啊!
“哥。”苏录轻声问身前开路的苏泰道:“你会酿酒吗?”
“基本工序都会,但关键的那几下,比如下曲调酒之类,都在老师傅手里掐着呢。”苏泰闷声道:“我酿出来的酒,最多只算能喝,但绝对不好喝,肯定没人买。”
“那当然了,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酒坊那么多伙计,要是让你们都学了去,买卖还怎么干?”苏有才闻言笑道:“这些年我只听说何家兄弟捣鼓成功过。但人家有主业,能支撑他们折腾好几年。别人家哪有这条件?”
“听说他们搞出来的酒挺厉害。”苏录道。
“可不,当时我还尝过呢。虽然口感上比不了坤沙酒,但入口绵柔,也有酱香和焦味,不失为一款好酒。”苏有才感叹道:
“它最厉害的是下沙一两个月就能出酒,且出酒还多。所以可以把价钱卖的很低。”
“我们大掌作也说,何记的酒可以低价走量,能赚得比我们的坤沙酒还多。可惜,唉……”苏泰同情地叹了口气:“要是何老板还活着,干娘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胡说什么?!”苏有才罕见地白了大儿子一眼。
“俺胡说啥了?”苏泰挠挠头。
“没事,咱爹怕鬼,以后少提。”苏录轻声安慰二哥一句。
“哦。”苏泰应一声。
父子三人又沉默前行一段,忽然一只山鸡惊飞而起。说时迟那时快,苏泰飞速张弓,嗖的一声便将那山鸡射落半空。
“嘿嘿,晚上有烤鸡吃了。”苏泰高兴地捡回了山鸡,拔下箭来递给苏录。
“二哥真厉害。”苏录心不在焉赞一声,又石破天惊道:“我知道何记的白酒,是怎么酿出来的。”
“真的假的?”苏有才和苏泰都吃惊道:“不是说秘方只有何家兄弟知道吗?”
“是,他兄弟还活着的话,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但他们已经不在了,留下的秘密也就没法保守了。”苏录也不卖关子,沉声问道:“还记不记得干娘家库房里那些碎高粱?”
“当然记得了,吃了多少顿呢,后来都让你二哥酿了甜醪。”苏有才道:“难道秘密就在那些碎高粱里?”
“俺以为他们要做高粱面呢……”苏泰憨憨道。
“谁会磨上千斤高粱面,他们要卖饼子吗?”连苏有才都觉得不可能。
“他们是要用碎高粱酿酒,这种工艺叫碎沙。”苏录解释道:“以我的理解是,这法子省时间、出酒多,全因把高粱磨碎了。”
“为啥磨碎了就省时间?”苏有才问道。
“我估计是高粱磨碎后,里面的淀粉能充分露出来,跟酒曲里的酵母接触更多,发酵就快。不像完整高粱发酵得慢慢等,所以一两个月就能酿好。”
“那为啥一样的高粱出酒还多呢?”苏泰问道。
“估计是碎高粱吸水吸曲更足,发酵得透,出得酒就多。”苏录也不是很确定。但管它这那的了,知其然就够了,何必还要再知其所以然?
其实他这是纯纯的倒果为因。他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一个玩台湾电脑游戏的人,穿越前也到了喝点白酒的年纪。
后世的高端酱酒用坤沙,中低端酱酒用碎沙,属于最基础的白酒知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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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如你所说,这可是个发财的路数!”苏有才拍着苏录的肩膀,又道:“不过这种事情咱不好瞒着你干娘吧?”
“爹真厚道。”苏录回头似笑非笑看了有才同志一眼,谁说光女生外向来着?
“都是一家人,不好瞒着的,瞒来瞒去瞒成仇。”苏有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
“本来我也没打算瞒着干娘,爹回去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干娘要是不想干就拉倒,可千万别勉强。”苏录便道:“要是同意的话,就让二哥先试试看,真能酿出酒来,咱们再仔细合计……”
“可是,俺肯定酿不好的。”苏泰感觉压力山大。
“就当玩了,反正试一试也用不了多少高粱。”苏录笑道:“你看要多少钱,跟我说个数……”
“钱的话不用你操心了,给你那个马同学的书箱已经打好了。”苏泰笑道:“一两银子足够试一回了。”
“一两银子买个书箱?真有钱……”苏有才咋舌道,但想起那是马千户的孙子,又觉得很正常了。
“您还别嫌贵。还有好几个同窗,也想要我哥打造的书箱。”苏录得意道:“我怕累着我哥,我都没接。”
“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俺不怕累的!”苏泰一听来了劲头,打书箱对他来说,可比酿酒拿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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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仨虽然着急回家,但也不必像来时那么急了。天黑前便找了一处干燥的背坡平地宿营,准备明早再赶路。
三人分头拾柴打水拔鸡毛,好一个忙活,终于在天黑前坐在了篝火旁,烧水烤鸡烤干粮。
但真实的野营一点都不惬意,山林里阴森森的,天黑后到处漆黑一片,不知名的动物在周围咆哮,似乎随时会从黑暗中冲出来,扑向他们。
幸好天上还有星星,要是再赶上阴天下雨,这日子直接没法过了……
“我现在理解大哥赶考,为什么宁肯坐船,也不走陆路了。”苏录抱着胳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也不知冻的还是吓的。
“知足吧,早年咱们永宁卫隶属于贵州都司,而不是四川都司,所以那时咱们是去贵州考秀才的。”苏有才一边烤鸡一边跟儿子讲古道:“要是考中秀才,还得再去昆明考举人。”
“这么折腾?”苏录咋舌道:“身体不好半路能死翘翘了。”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身体好的也会死翘翘。”苏有才嘿嘿一笑道:“据说每届只有一半的生员,能活着走到昆明。有的在路上被瘴气放倒,有的被毒蛇猛兽咬死了,还有的被生苗抓上山不知所踪了。”
“咱们卫所距离贵州五百里,考生员的话能好些,据说只会死掉三分之一……”苏有才撕下鸡腿给两个儿子道:“所以童生每次赶考,都像要上战场一样跟家人生离死别。”
“上战场也没有这么高的阵亡率吧?”苏录吐槽道。
“那倒是。”苏有才点点头道:“死不到一成就溃败了。”
“后来呢?”苏录问道。
“后来朝廷也看不下去了,自从四川都司代管三卫后,便恩准咱们就近附考,在合江考县试,在泸州考州试、院试。”苏有才叹口气道:“所以现在还是朝廷恩典呢。唉,咱们想考个生员,实在太难了。”
“我现在都对程相公肃然起敬了。”苏录也叹了口气。
“确实,不自己考过不知道有多难考,朝廷给咱们这些边陲小民,留的口子实在太小了……”苏有才黯然撕下鸡屁股,津津有味吃起来。
“有口子就不错了。”苏录却道:“能给老百姓留口子的,都是好朝廷。”
“那倒是。”苏有才道点头道:“比起两晋南北朝来,现在简直是小民的天堂。”
父子俩如是自我安慰一番,便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苦了……
爷仨将一只烤鸡分而啖之,又吃了些干粮,苏录和苏有才便睡下了。
苏泰则拿着弓箭,警惕地坐在火堆边。在深山老林夜宿,必须要有人守夜。
因为点起篝火虽然可防野兽侵袭,却也容易招来歹人……
苏有才照顾儿子,让苏泰守上半夜,自己守下半夜。俩人又照顾苏录,不让他守夜……
不知过了多久,苏录跟苏有才蜷成一团,睡得正香,忽然被苏泰推醒了。
“嘘。”苏泰轻嘘一声,示意两人别说话,张弓搭箭瞄准了黑暗中了。
俩人也被这架势惊得睡意全无,这才听到苏泰所指方向有凌乱的脚步声。
篝火已经被苏泰浇灭,还滋滋冒着青烟,苏有才和苏录紧紧攥着哨棒,隐于黑暗中,大气不敢喘。
第70章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这时,树林后响起了生硬的汉话。
“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苏录爷仨一声不吭,似乎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片刻死寂后,林中走出个魁梧的人影,径直朝着爷仨就过来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那人穿着大明军官的泡钉棉甲,脚上也是跟老爷子一样的牛皮靴。
但他头顶青布束着鹰嘴般的发髻,还插着根漂亮的鹰毛。这是罗罗武士的典型发型,叫英雄髻。
只是此时这位‘英雄’的样子着实凄惨,他的左臂齐根而断,只用布条胡乱地缠起来。布条已经浸透了血,时不时就会滴下一滴。
他显然已经失血过多,威武的身躯摇摇晃晃,用右手拄着刀才能勉强站定。
“……”但爷仨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们算是大明的预备役,百户所会在农闲时进行军事训练,基本的战场常识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