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67节

  南洋血珀十八子念珠、和田羊脂玉佩、汝窑天青釉葵花洗、东珠等等等等。

  差点没将朱由校看晕了,还好在册尾有朱砂批注:

  「以上诸项折银约一百七十二万两,另有待估古玩字画四百余箱。各监罪宦另供出工部虚报宫瓦价银、光禄寺克扣祭祀三牲等事九桩,容奴婢另本奏闻。」

  自己继位以来,得钱的方式主要不是收税,而是抄家。

  说起来,也是搞笑。

  抄完文臣抄中官。

  当然,这不是长久之策。

  但却是来钱最快、最多,对大明伤害最小的方式。

  我大明自有国情在。

  朱由校圣颜带笑,对着魏忠贤说道:“忠贤忠贤,果然又忠又贤,这事情你办得甚得朕心,城南的这处三进宅子,朕赐你在宫外的落脚处。”

  魏忠贤喜笑颜开,朗声说道:“谢陛下厚赏,仰赖陛下洪福,奴婢方才能有此成效,区区微功,不值一哂。”

  马屁拍完之后,魏忠贤继续表示:“陛下放心,诏狱的那些罪宦,以及牵连出来的罪臣,奴婢一定继续拷问,让他们把贪墨的银子,全部吐出来!”

  朱由校思索片刻,说道:“涉及到外臣的,先记下名单,引而不发。”

  虽然不知道皇帝有什么打算,但这不是他该想的问题。

  魏忠贤当即说道:“奴婢遵命!”

  只是,他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有着迟疑之色,说道:“陛下,名单中有五人与外朝有勾连,怎么不顺带处置了?这些人都有些腌臜事,顺带拿下不难。”

  而且皇帝留下的这五人,在魏忠贤看来,都是有大大的隐患。

  两人是司礼监的,一人是御马监的,一人是直殿监的。

  这四个监的太监,权势有轻重,但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可以通行全宫。

  还有一个是尚膳监的,这可是关乎陛下性命的要职。

  留着这些人,这不是定时炸弹吗?

  然而皇帝嘴角微勾,说道:“这五个人,朕有大用,你只需派人暗中监视即可,莫要打草惊蛇。”

  虽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但魏忠贤却是跪伏而下,当即领命。

第80章 勾栏公狎,漕运之难

  东城勾栏胡同。

  教坊司。

  上厅天香阁。

  天香阁小院青砖铺地,墙角几丛绿竹掩着石桌,桌上散着未收的狼毫笔、洇了墨的宣纸,一旁榧木棋盘还留着半局残棋。

  廊下挂着把蕉叶式古琴,琴穗被风吹得轻晃。

  方才隔着帘幕弹琴的勾栏官妓柳如烟早避到厢房,只剩窗边绣架上未画完的《漕河春晓图》丝线泛着微光。

  杨涟捏着酒盏歪在藤枕上,衣襟沾了蟹黄也浑不在意:“上月苏州那批漕粮,怎的还在淮安搁着?”

  他心事重重,便是到教坊司取乐,都丝毫不安生。

  漕运漕运。

  现在他闭眼就是漕运,做梦都在通州运河上巡漕运。

  左光斗嗤笑着扯开锦服领口,黑子啪地拍在棋盘上:“河道衙门那帮蠹虫,修堤的银子怕都进了瘦马轿子!”

  他同样心事重重,满脑子都是赈灾治河。

  但心再如死灰,如今到了教坊司,也先享受再说。

  平常为了清名,这地方想来也犹豫。

  每日清粥寡水,糟糠之妻,哪能痛快?

  如今要去治河,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该享受享受,该吃喝吃喝。

  人生在世须尽欢!

  教坊司名厨烹制的“教坊司宴”,菜品如“鹿鸣八珍”“鹤舞双脆”等,寻常地方是吃不到的看,之后到了黄泛区,有窝窝头啃就不错了。

  这种日子,恐怕很久不会有了。

  钱谦益醉醺醺拿笔蘸着酒水,在粉墙上写“莫听穿林打叶声”,忽然扭头问添酒的侍女:“小娘子可知东坡这句该配什么曲?”

  侍女方才十六七岁,唇红齿白,嫩的出水,但资本却十分丰厚,稍一动弹,便让人移不开目光。

  杨涟见钱谦益买醉的模样,心中腻歪。

  我等重任加身,性命几不保,你倒是喝得开心,故意寻我开心是吧?

  杨涟面似黑锅,登时起身,有些不悦的说道:“受之,此地在下无心消受,亦无福消受,告辞!”

  “别介!”

  钱谦益当即拉住杨涟的手,说道:“别浪费钱某求来的甲等票引,你以为这教坊司上厅好进?”

  “票引”是明代官方授予的召勾栏女许可凭证,由礼部教坊司统一管理。

  持票引者可合法召教坊司官妓陪宴,无引者视为“私狎”,按《大明律》杖八十。

  其中,甲等票引,限三品以上官员,可召上厅头等官妓,享全席宴乐(酒菜、歌舞、诗赋酬和)。

  钱谦益的甲等票引,还是向周嘉谟求来的。

  见杨涟还是一副倨傲的模样,钱谦益将其强拉入座,再将那个丰腴侍女推入他的怀抱。

  这种作为,自然招致杨涟的勃然大怒。

  钱谦益,你敢辱我?!

  当然。

  在勃然大怒之前,他的手已经在某些关键部位上过足了瘾。

  “我杨涟岂是这种人?”

  杨涟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言辞反问。

  钱谦益呵呵一笑,说道:“柳姑娘可是江南大家,好不容易北上一趟,你倒如此扫兴?”

  说着,他对着厢房里间喊道:“柳大家,你再不出来,杨都谏可要走了。”

  很快,厢房中,便传来媚到骨子里的声音。

  “小女子招待不周,还请客官莫要怪罪。”

  珠帘轻响处,柳如烟自厢房款步而出。

  但见那月白交领褙子裹着水红细腰,素罗披帛垂若流云,腰间宫绦系着枚和田玉环,行动时隐隐有瑞香盈袖。

  明明没露出多少肉来,却似媚骨天成,一颦一笑,皆挑逗男人犯罪。

  钱谦益阅女无数,见此女模样,还是呆滞片刻,倒是杨涟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了。

  钱谦益男女之事上脑,看到美女自然动心,然杨涟心中只有漕运,便是这勾栏女脱光衣服出来,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两眼。

  “柳大家不仅才名远播,竟如此国色天香,怕是西施貂蝉在世,也不过如此。”

  柳如烟捂嘴一笑,说道:“钱郎谬赞,妾本庸脂俗粉,哪能比西施貂蝉?”

  “在下眼中,便是西施貂蝉,也不如柳大家。”

  杨涟见这对狗男女当着他的面调情,更不想待在此地了。

  “公务缠身,告辞了。”

  恶心!

  恶心!

  干这种事情我都关着灯,你们倒好?

  当着我的面白日宣淫起来了!

  “文孺太没耐心了些,今召柳大家前来,正是因为她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尤其是通州运河上下,青帮、漕帮以及漕运衙门,柳大家都认识不少人,知晓不少辛秘,文孺不打听一些?”

  杨涟闻言,终于止住了脚步。

  “不想柳大家居然还有这个门路。”

  柳如烟苦笑一声,面有悲戚,说道:“我本漕帮女子,被牙子卖到江南入风尘”

  对于勾栏女的苦难,杨涟没兴趣多了解。

  毕竟,这个时代,哪个女子愿意入风尘?

  好赌的爸,残疾的妈,上学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她们的苦难,怕是一天都说不完。

  因此杨涟直接打断柳如烟的话,问道:“陛下派我巡查通州漕运,你说,该从何处着手?”

  对于杨涟的不解风情,柳如烟并不介怀。

  她从事服侍人的行业,自然是要将客人伺候好的,尤其是名声比较大的客人,一旦能与之传出佳话,她的身价亦能水涨船高。

  是故,柳如烟思索片刻,缓声道:“奴家不过运河里漂的浮萍,哪懂什么漕政。倒是上月给通州卫指挥使抚琴时,听得几句醉话。“

  她上前为杨涟倒了一杯酒,柔声道:“杨大人可知,通惠河二十四闸,春汛时要吃五道'冰敬炭敬'才肯提闸?这些纤夫领的工食银,经了工部河道衙门、漕运总兵府、通州仓场三遍筛子,落到手里只够换掺沙的陈米。“

  杨涟眉头微皱,再问道:“这些我略有耳闻,有个问题,我倒是要问上一问,漕运中最难查的是什么?”

  见杨涟已经坐定,柳如烟莞然一笑,道:

  “最难巡查的怕是'漂没'。奴家亲眼见过整船漕粮在张家湾'沉没',当夜就有二十辆骡车从芦苇荡钻出来。那些押运的军汉,白日还在粮船上啃硬面饼,入夜就换了锦袍在钞关外吃花酒。“

  杨涟将美酒一饮而尽,沉默片刻,再问道:“如果这些我都要巡查,结果如何?”

  柳如烟娇躯一颤,说道:“都谏可知,通州到杭州这段运河,养活了多少人?”

  杨涟摇了摇头。

  柳如烟轻声道:“从通州到杭州,有十二大帮、九大漕口,其中漕丁五万、漕军近万、漕口官吏与工匠六千、漕口周边酒肆、客栈、脚店,码头力夫、仓库看守.以及他们家族与附属人口,有近百万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杨都谏有这个胆魄?”

  这时代的漕帮青帮,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帮派组织严密,有残酷的漕规、家法、和江湖义气维系体系。

  人数众多,能量巨大。

  你将他们的饭碗给掀了,你看他们会不会让山河变色?

  一旦闹出乱子,他这个巡漕御史的头,可够砍?

  和柳如烟交谈一会儿,杨涟的心更加沉重了。

  巡漕之难,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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