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亭位于紫禁城东部景运门外,毗邻奉先殿,皇帝及皇子练习骑射、检阅侍卫武艺的专用场地,设箭靶、马道,可容纳数百人操演。
冬风飒飒,箭亭校场上。
骆养性在圣前演练八段锦。
只见他双脚开立,双手自腹前缓缓上托至头顶,掌心向上,目随手移,稍停后下落。
骆养性一本正经,因为是教授天子,显然十分紧张,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
“启启禀陛下,这这是'两手托天理三焦',上托时时吸气,下落时呼呼.呼呼气。”
朱由校见其模样,安抚道:“不必紧张。”
见陛下不似盛怒模样,骆养性果然镇定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启禀陛下,这招有疏通三焦,改善气血循环,缓解肩颈僵硬的作用。”
之后,又开始演练第二式‘左右开弓似射雕’。
朱由校跟着练,冬阳徐徐,很是出了一身大汗。
而本来紧绷着的张之极也放松了下来。
他叼着不知道从哪里的来的草根,倚在校场边上的武器架上,看着骆养性笨拙的教着皇帝功夫,心里已经是想着等一下下值之后讥讽骆养性的话了。
这个木头虽然闷闷的,但逗他着急了,甚有意思,还怪可爱的。
张之极猛然摇头,不可置信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的想法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丘八,又笨又无趣,哪里可爱了?
而另外一边,朱由校已经是练完三遍八段锦了。
八段锦对他这种久坐的人很有帮助,出了一身汗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他看到一边看戏的张之极,对其招了招手。
张之极一秒正经,腰杆挺直,顺带将草根咽了下去,恭敬的走到皇帝面前。
“陛下有何吩咐?”
朱由校接过张芸儿递来的绢巾,一边擦汗,一边问道:“英国公府掌管京营,你来说说,京营如今的情况。”
张之极闻言,心中顿时发苦。
然而面对着皇帝的询问,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上一句。
“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回乾清宫!”
内廷要整顿,京营,也要做动一动的准备了!
第73章 京营弊端,徐徐图之
西沉冬阳将御辇的鎏金螭首映得煌煌刺目。
仪仗司掌印太监一甩云帚,十六名抬辇太监齐刷刷矮身,辇杆上錾刻的龙纹恰似活过来般在暮色里游弋。
“起驾!“
王体乾的唱喙声一起,数百名大汉将军齐动。
骆养性垂首疾趋在御辇左后方,教授皇帝武艺,激动之情现在还未散去。
倒是张之极大剌剌缀在队尾,腰间绣春刀随着步伐轻晃,刀鞘上“忠“字银纹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骆养性见张之极兴致不高,当即上前,颇为兴奋的说道:“方才你见我招式了吗?陛下都夸我武艺高强。”
张之极有气无力的瞥了骆养性一眼,说道:“武艺高强?”
他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讥讽道:“托天的架势,倒像是醉春楼的小娘子踮着脚尖够葡萄架,只不过人家姑娘是罗裙底下藏春色,您这飞鱼服后头倒憋着个响雷!”
“你那腰胯扭得比秦淮河的画舫娘还浪三分!赶明儿教坊司排演新舞,定要请您去做掌舵教习!”
说着还捏着嗓子学起龟公腔调:“各位客官瞧好了,咱们骆教头这套'老树盘根式',保管您练得金枪不倒夜夜笙歌!“
然而,讥讽两声之后,张之极又恢复有力无气,生无可恋的模样。
刚才那几句话,不过是敷衍他这个小兄弟罢了。
骆养性早就适应了张之极混不吝的模样,见这厮居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赶忙劝导。
“陛下向你问策,这是多好的事情,我要还没有呢!你倒是像是心怡的头牌姑娘被人强了一般。”
好了,木头疙瘩也会说荤段子了。
张之极白了骆养性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榆木脑袋,陛下要是向你问策,那我大明该完了。”
说完拍了拍衣袖,说道:“本千户的烦恼,你这臭百户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京营京营。
他为陛下心腹,又不能说假话。
但说了真话.
英国公府能好得了?
愁啊!
骆养性抱胸冷哼一声,傲娇的撇过头去,故意不理会张之极。
不过是靠着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得到的千户之位,好似靠自己本事挣来的一般,好不要脸!
箭亭离乾清宫并不远,很快御驾便到了东暖阁,皇帝入殿之后,张之极紧随其后,骆养性却是被挡在殿外,只得满眼羡慕的看着张之极进去。
朱由校在御座之上坐定后,喝了一口茶水。
他眉头微皱,这茶水苦涩,一看就是陈茶。
但他现今无心计较这些,转头看向张之极,问道:“英国公府掌京营多年,你在国公府耳濡目染之下,应知晓京营的问题,说说罢。”
张之极张了张嘴,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朱由校提前预判了。
“莫要再说这不懂那不懂了,这是欺君之罪!你乃功勋之后,要有些担当。”
张之极口舌发苦,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但此刻,他被皇帝逼上绝路了,却也只得迎头而上了。
爹,苦一苦你,日后英国公府有儿子在,败不了!
张之极在线卖爹。
“启奏陛下,卑职以为,京营的问题有八。”
朱由校颔首点头,示意张之极继续说下去。
“其一,乃是军籍虚冒,空饷横行。京营名义兵力10万,实际不足3万,军官虚报名额冒领军饷。”
空饷之事,英国公府自然有参与。
但这是系统性贪污,只要是京营之将,就没有哪一个是不吃空饷的。
对于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清楚了。
《明熹宗实录》卷12记载:五军营名册载兵3万,实存仅8000,参将一级的都能吞饷逾万两。
见皇帝兴致勃勃,张之极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其二,乃是训练废弛,战力低下,这一点,我父亲已经上过折子了。京营火器锈蚀,盔甲破损,战马老弱,士兵“执木棍充枪矛,持竹弓代火铳”。并且,士兵多市井无赖,操练敷衍,遇检阅则临时雇乞丐充数。”
朱由校眉头微皱,但还是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食指轻轻敲击御案,似在深思。
张之极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道:
“其三,便是将门世袭,腐败成风。”
自己骂自己,张之极倒是第一次。
然圣天子在前,他不敢藏私,只得一五一十说道:“京营提督、总兵多世袭勋贵,毫无军事经验。并且,监军太监克扣粮饷,插手人事,如之前司礼监王安党羽刘朝掌控神机营火药调配。”
像是英国公,成国公,基本上都是娇生惯养的,武艺或许有练,但没有下过基层,具体的战法战术,也只是从兵书上习得而已。
这样的人去带兵打仗,那结果可想而知。
“其四.”
张之极洋洋洒洒,竟说了八条京营弊端。
朱由校听完之后,心中略微沉重。
京营问题,其实就是大明体质腐化的直接体现。
要想整治京营,要动的利益有点多。
事关兵权,容不得朱由校不小心。
他沉吟片刻,问道:“若朕要整肃京营,你有什么建议?”
张之极早就知晓皇帝有整肃京营之心。
实际上,只要上位的皇帝,都有这个想法。
譬如正德皇帝,便通过重用边将,调宣府总兵江彬入京,统领四镇边军(宣府、大同、延绥、辽东)组建“外四家”,与京营混编,引入实战经验。
并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亲赴宣府、大同督战,提振京营士气,掌控京营,清洗庸将。
一度效果不错。
世宗皇帝,神宗皇帝,皆有整顿京营之举。
就不知道陛下要学谁。
张之极深吸一口气,袖中手指掐得发白:
“卑职有三策可徐徐图之。其一,令兵部与锦衣卫合查军籍,以实发饷银之数为饵,许虚报者自首减罪,抗命者连坐追赃;
其二,于西山设新军营,选良家子另练精兵,待其成军再逐步裁汰旧营;
其三,派文官巡视京营,弹劾贪腐将领!“
不过,张之极也知晓此事非常敏感与危险。
他撩袍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然京营牵涉二十六卫所、七十三勋爵,若操切行事,恐重演正德年间边军哗变之祸啊!“
事关兵权,当慎之又慎。
这是要砸人饭碗的事情,自然要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京营战斗力低下,朕心忧国家啊!”
练卒必先除积弊。
京营这块烂疮若是不拔除了,京营兵卒的战斗力,就绝对好不了。
而且,他这个皇帝,急需要一支能打胜仗,服从指挥的军队,能为他改革撑腰。
但要拔除,得手中有兵才行。
朱由校眼神闪烁,心中却已经是有计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