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朱由校不怕贪官,反而怕清官。
你是贪官,便有把柄在手,以后他的命令,这些官员岂敢不从?
反而是那些清官,仗着自己身家清白,便可以屡屡抗命。
不为朱由校所喜。
因为按照正常的流程,你根本拿捏不了他。
这也是为何在体制内,领导喜欢提拔会来事,有把柄在手的下属。
“那这些还在跪谏的臣子,现如今该如何处理?”
朱由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时辰,说道:“传膳罢。”
吃饱喝足了,才能和那些臣子干仗。
朱由校可不会像万历一般,干不过臣子就摆烂装死,自己气自己。
我不仅不生气,还要你们气个半死。
王体乾对皇帝的心性佩服得五体投地。
陛下胜券在握,恐怕此番外臣跪谏,已无作用。
而且
革职的臣僚数目如此之多,这个时候皇帝提拔上来的臣子,大多也是顺从圣意的。
陛下的触角,已经渐渐深入朝堂了。
与二十多日前的毫无根基相比,如今陛下的话,在朝臣之中,已经颇具份量了。
午膳之后,朱由校美美的睡了个午觉,过了午时,这才从东暖阁的罗汉床上起身。
此刻在左顺门外,秋阳灼灼,虽不毒辣,但是照在没吃午饭,甚至早饭都没吃多少的跪谏群臣身上,自然也是痛苦难忍。
为了今日跪谏,众人早上吃的也是干的,水压根不敢多喝,以免上厕所。
不少人已经是头晕目眩,嘴唇干裂。
吱吖~
左顺门再次被打开。
原本被秋阳照得虚弱的韩爌与杨涟等人,顿时挺直腰杆。
他们倒是要看看,皇帝陛下,你还有什么招式!
王体乾领着十六个锦衣卫,至群臣身前。
跪谏群臣之中不少人,见到锦衣卫,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此时王体乾不是来抓人的,他是替皇帝,行诛心之计的。
“陛下口谕:宣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孙承宗入宫面圣!”
跪伏在地的孙承宗愣了一下,双手骤然紧握,眼中却是闪过迷茫之色。
韩爌杨涟等人皆将目光聚集在孙承宗身上。
“稚绳,咱们可是刀枪里滚出来的咱可别丢份啊!”
“对,精神点!”
“让陛下知晓我们东林党人的骨头,比金铁还硬!”
跪谏群臣一个个化身拱火大师,恨不得唆使孙承宗和皇帝打上一架。
孙承宗心中苦涩,却只是缓缓起身,因为跪得久了,还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他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复而跟着王体乾,进入幽深的甬道。
此一去.
性命难保,前途未卜啊!
孙承宗藏在袖口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扎破手掌犹不知痛。
难道,想要为大明做点实事,就这么难吗?
第61章 雨露君恩,敢不效死
宫道绵长。
这条路,孙承宗走过许多次,但今日这一次,却是走得分外煎熬。
孙承宗回想着自己的过往。
他自幼聪慧,六岁就能对联,十六岁应童子试,以第二名的优秀成绩补博士弟子员。
十七岁时在科试中夺魁,获得“食饩”的特权,不过此后十多年间,就未能在举业上有所进展。
万历二十一年,他参加选贡考试,以名列第五的优异成绩而入选监生。
期间叶向高出任国子监司业,孙承宗也成为他的学生。
翌年,孙承宗在顺天乡试中举,但后续仕途依旧波折。
直到万历三十二年,年过四十的孙承宗终于通过会试,并在殿试高中榜眼,依例授翰林院编修,主要负责修起居注、编纂文书、主持考试等差事。
但宦海沉浮,他不肯逢迎上司前辈,在官场上不得志,又因党争,两次回乡。
今岁,红丸案爆发,大行皇帝骤然驾崩。
礼部侍郎孙慎行为首的东林党人要求从重追究方从哲的责任,孙承宗则不赞成,只要求处罚直接当事人李可灼。
孙慎行是孙承宗的座师,认为他背叛自己,方从哲也对孙承宗不满。
他属于是两边不讨好。
如今被皇帝点名召见,他只觉得前途灰暗,心中生出了辞官归隐的想法。
这烂世道,这破朝廷,这是人待的地方?
毁灭吧!赶紧的!
孙承宗思绪繁杂,宫道虽绵长,但很快便到了乾清宫,进入了东暖阁,见到了御座之上大明的新君。
或许是无欲无求了,孙承宗此刻居然抬头望向御座,看着这个登基不到旬月,便搅得大明朝廷风云变色的大明皇帝。
少年天子身着玄色团龙常服,头戴翼善冠,腰缠玉带。
眉如墨画斜飞入鬓,眼尾微扬,眸光清冷似含霜,鼻梁高挺如悬胆,团龙纹在肩头随呼吸起伏,如蛰伏之龙欲破云出。
“孙卿,朕衣着难道有不妥?”
御座上的天子开口,孙承宗当即回过神来,跪伏而下。
“臣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孙承宗,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之后,才告罪般说道:“臣一时恍惚,还请陛下治臣失仪之罪。”
“既然是神情恍惚,朕赦你无罪,起来罢。”
孙承宗低沉着头,这下子是真不敢抬头面刺皇帝了。
“赐座。”
太监搬来黄花梨圈椅。
孙承宗困惑了。
陛下召他过来,难道不是问罪?
他方才归隐的情绪都酝酿好了。
但这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啊!
孙承宗晕晕乎乎的,半个屁股坐在圈椅上,总感觉浑身不对劲,像是犯了错的学生面对班主任一般。
“孙卿今日为何要在左顺门跪谏?”
为何?
孙承宗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说道:“陛下重用奸宦,大兴诏狱,亲小人而远贤臣,孤臣在左顺门外跪谏,望陛下迷途知返,专心国事。”
朱由校静静的盯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留着关云长一样长须的臣子。
片刻之后,朱由校这才开口。
“你说朕重用奸宦,谁是奸宦?”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孙承宗也豁出去了。
亲近皇帝有用吗?
没用。
万历朝,唯有结党之臣,方才有作为,而事君孤臣,往往结局惨淡,一事无成。
“魏朝、魏忠贤、王体乾!”
朱由校平静的问道:“他们有何罪过?”
“魏朝为内廷之长,然欺君罔上,专权乱政,败坏纲常,不思教导陛下亲贤臣而远小人;忠贤以廷杖为乐,以酷刑为戏,欺君蔑祖,破灭纲常;屠戮忠良,草菅士命!王体乾奴婢而已,却敢辱骂朝官,种种逆迹,罄竹难书!”
一边的魏朝绷不住了,赶忙跪伏而下。
“皇爷,奴婢冤枉。”
朱由校直接无视了魏朝,眼神锐利,语气也渐渐加重。
“谁是小人,谁是贤臣?”
孙承宗额头渐渐冒汗,藏在朝服袖口中的手也紧紧攥着,但他语气依旧平稳。
“奸宦是小人,败坏朝纲,挑起党争的是小人。一心为国,甚至愿为其而死的,是贤臣。”
朱由校讥讽道:“贪赃枉法的是贤臣?党同伐异的是贤臣?结党营私的是贤臣?逼宫君父的是贤臣?”
孙承宗闻言,张了张嘴,这下子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陛下所言,是实话。
“独你们是忠臣,良臣,贤臣?”朱由校露出嘉靖嘴脸。
孙承宗从圈椅上起身,跪伏而下。
“臣惶恐,臣有罪!”
朱由校整理表情,道:“你有何罪?”
“冒犯君上,死罪。”
“朕说你无罪!”
朱由校从御座上起身,漫步而下,将孙承宗搀扶而起。
“有罪的,是左顺门外的那些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