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于自己拿一把刀杀自己。
我杀我自己?
这一刻,六科官员都沉默了。
礼科都给事中亓诗教讥讽道:“诸君手脚不干净,还说清流?一个个贪污受贿,结党乱政,一桩桩,一例例,皆清楚明了,若不抄发,便是忤逆,心虚作祟,还敢称自己是大明忠臣?”
周朝瑞眼眶发红,怒斥道:“这里面也有你亓诗教的名字。”
这一刻,周朝瑞怕了。
不知道那方从哲发哪门子的疯,居然要做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来。
现在好了,结果下来了。
难道真的要三法司会审,最后定罪被撤职抄家?
“我亓诗教行得正,坐得直,无惧也!”
我背后有人,你有吗?
亓诗教露出自得之色。
便是真的有罪,陛下岂会真的定罪?
“科道官员被弹劾近半,国事还怎么运转?难道你我要做国家的罪人?”见亓诗教老神常在,周朝瑞绷不住了。
“周都谏欲意何为?”
周朝瑞环视六科议事厅众人,说道:“奏章留中,我等前去左顺门,跪请陛下收回此等搅乱朝局的弹劾奏章!”
“不错!”
那些被弹劾的官员,一个个都急了。
原本他们以为法不责众。
谁知道陛下不按套路出牌。
居然真的要将他们处罚。
“这是误国事,这是党争!”
有些贪污受贿,手脚不干净的官员,身子已经在颤抖了。
“请群臣至左顺门,跪请陛下收回这些弹劾奏章!”
“哈哈哈~”
亓诗教看到这些人大难临头慌乱的模样,笑得很是畅快,笑到肚子都疼了。
“尔等死到临头,现在便怕了?你们不是公忠体国吗?若弹劾奏章有误,尔等自然无事,如今怕了?还是说,尔等所谓清廉,皆是表面文章,实际上内里肮脏无比,乃国之蠹虫,是也不是?”
议事厅中,齐楚浙党的其他官员亦是附和。
“有胆就让锦衣卫去查!”
“对,精神点。”
“谁怕,谁就是狗儿的!”
这一声声讥讽,让周朝瑞化身愤怒公牛,鼻孔喷出的热气几乎把山羊胡吹成了八字须。
“尔等欺人太甚!”
他抄起案头半干的狼毫笔就朝亓诗教掷去,那毛笔在空中划出个滑稽的抛物线,啪嗒一声粘在亓诗教脑门上,活像插了根糖葫芦的稻草人。
“斯文扫地啊!“亓诗教慌忙去抓头顶的毛笔,不料脚底踩到散落的奏章,一个踉跄竟把整盒朱砂泼在了工科给事中裤裆上。
鲜红的颜料顺着袍角滴答,乍看像是当堂来了出“血染的风采“。
东林党人见状哄堂大笑,齐楚浙党哪肯吃亏。
刑科某官抓起砚台当流星锤抡圆了甩,墨汁天女散花般溅得满墙都是。
有人被泼成阴阳脸,活脱脱从戏台溜出来的包公;有人官帽被打飞,露出地中海发型在烛光下锃亮反光。
也有人劝架,但收效甚微。
“诸君快看!周都谏的补子被扯成两截啦!“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只见周朝瑞胸前象征品级的锦鸡绣纹正被亓诗教攥在手里,原本威风凛凛的禽鸟愣是被撕成了“烧鸡“。
而亓诗教的乌纱帽早被踩成咸菜干,发髻散乱宛如顶着个喜鹊窝。
满屋子绯袍大员滚作一团,奏折如雪片纷飞。
更有人抱着柱子表演“秦王绕柱“,官靴在青砖地上磨出吱呀怪响,活像蹩脚琴师在锯二胡。
当值太监闻声推门时,正巧撞见户科左给事中举着铜烛台摆出关公架势,烛泪滴滴答答糊了满脸,映着狰狞表情宛如钟馗再世。
你以为的党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实际上的党争:干他娘的,我大明有格斗!
第53章 阳奉阴违,谁主浮沉
六科值房的乱象,马上招来了内阁众人。
内阁首辅方从哲见六科值房混乱的模样,当即怒斥一声。
“六科重地,尔等作甚?还不快停下!”
党争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方从哲的预料。
现在的方从哲,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漂泊,稍不注意,恐怕便是舟毁人亡。
“速速停手,还嫌不够丢人?”
刘一燝也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的心在滴血。
本来这些弹劾奏章,便有不少人去职。
再加上今日群殴,六科之中,岂不是官员散尽,只剩下几个无党无派的人了?
而且
陛下见此情形,会作何想?
他们一个个都称忠臣,都说公忠体国。
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陛下会信他们的话吗?
双方领头人怒斥,六科值房中的混乱终于止息了。
周朝瑞模样凄惨,指着亓诗教说道:“亓诗教言语辱我,我乃正当防卫!”
亓诗教被其无耻给气笑了。
“谁先动的手?”
亓诗教指着自己额头上滑稽的墨渍,那墨渍延下,将他画成小丑模样。
“难道周都谏敢做不敢当?”
《大明律·刑律》“殴制使及本管长官”条:
凡官吏殴上司或同僚者,杖八十至一百,若致伤则徒三年;若致死者斩。
在办公场所(如六科值房)斗殴,视为“殴本管长官”,从重处罚。
成化朝户科给事中李俊与兵科给事中王竑因辽东军饷分配争执,于六科廊互殴,砸毁案牍。
最后的处罚结果是李俊廷杖八十,革职流放云南;王竑廷杖六十,降为福建某县典史。
嘉靖朝礼科给事中高耀与工科给事中陈洙因祭祀礼仪争议,在值房持砚台互击,致高耀右臂骨折。
最后的处罚是高耀革职,罚俸三年;陈洙杖一百,流放辽东铁岭卫充军。
如果是互殴,都是要定罪的。
但有特殊情形与例外。
若一方纯属自卫(如仅格挡未还手),可减刑或免罪。
隆庆朝御史詹仰庇遭同僚持刀威胁时反击,仅罚俸三月。
周朝瑞就是想要说他是自卫的。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能将黑的变成白的?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刘一燝怒斥一声。
而方从哲脸色黑沉,说道:“此事交由都察院御史调查,刑部拟定罪名,大理寺复核,最终由陛下朱批定罚。”
“六科各司其职,若再有此事,以渎职论处!”
众人闻言,不敢出一言以复。
内阁的票拟,由是在当夜被六科抄发出去。
而这些弹劾奏章,也进入了执行与后续处理之中。
由于这三十三份奏章都是重罪案件,因此几乎都是要三法司会审的。
刑部主审:传唤证人、调取证据;
大理寺复核:确保量刑合规;
都察院监察:监督审理过程,防止舞弊。
最先热闹起来的,是刑部。
泰昌元年,九月十七日。
今日雨歇,但北京城中的空气却很是沉闷。
刑部大堂。
刑部尚书黄克缵一时间接到这么多弹劾奏章,头有点痛。
主要是人手十分紧张。
刑部下有十三清吏司,但这些被弹劾的,多是科道官员,也就是京官,京官是由直隶清吏司主审。
但只有一个直隶清吏司,如何审理得完这么多案件。
有圣谕,要他在大行皇帝出殡之前审理拟罪。
黄克缵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距离大行皇帝出殡,只有不到六日时间,还是包括今日的。
时间太紧迫了。
“部堂,此番被弹劾的都是要臣,岂能匆匆定罪?若是做成冤假错案,你我都逃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