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起身抱拳,语气郑重:“在下明白!定不辜负钦差所托!”
说完,刘渠当即离去。
看着刘渠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外,李鸿基才上前一步,将今日在城隍庙的见闻细细说来。
从韩虎的沉稳可靠,到数百军户子弟的隐忍待发,再到韩虎承诺会集合更多人手、搜集罪证的决心,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虽都是百姓,却个个憋着一股劲,恨透了那些喝兵血的蛀虫。”
李鸿基语气带着几分振奋。
“真到动手时,他们不仅能当耳目,还能牵制那些家丁私兵。有他们帮忙,咱们就不是孤军奋战了!”
杨涟越听,眼睛越亮,原本因“家丁威胁”而沉下去的心情,瞬间被一股惊喜取代。
他原本只寄望于刘渠的标营士卒,如今竟凭空多了韩虎这股暗线力量,无异于多了一张制胜的底牌。
“好!好一个韩虎!”
杨涟忍不住拍了下桌案,烛火映照下,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敌在明,我们在暗,他们或许会怀疑咱们有刘渠这一个依仗,却不知还有韩虎这群百姓在暗处盯着。更不用说,咱们站的是大义,背后有陛下鼎力支持!”
他站起身,在堂内踱了两步,心中渐有自信。
“区区蓟镇,不过是些盘剥百姓的蠹虫、拥兵自重的顽劣之徒。他们有刀,咱们有朝廷的律法、有百姓的民心,还怕压不下去?”
李鸿基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方才的凝重与忧虑,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暗棋”驱散。
在这个时候,李鸿基上前一步说道:
“都堂,明日我便让亲卫去跟韩虎对接,让他尽快摸清各边将的罪证。”
“等召回了在外将领,咱们就可以收网了!”
杨涟点了点头。
这蓟镇的天,也是到了该变得清明的时候了!
第347章 宴无好宴,图穷匕见
钦差杨涟的召令,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短三日,驻守各关口的将领便纷纷星夜赶回。
石门寨的副总兵张士显、喜峰口的参将杜应魁、古北口的游击将军王威,连同麾下几名得力千总,齐聚在蓟州城的副总兵府中。
府内张灯结彩,摆出了满桌的酒肉,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张士显早早的便在副总兵府中候着了。
此刻半眯着眼,似在假寐。
谁能想到,这位如今髀肉横生的副总兵,竟是当年戚继光麾下最骁勇的南兵将领?
万历年间,张士显跟着戚继光守蓟镇、抗蒙古,一把长刀斩落过无数敌首,身上的伤疤能拼成一幅地图。
那时的他,身量精悍,眼神锐利,上马能冲锋,下马能练兵,是戚家军里响当当的“拼命三郎”。
也正是凭着这份战功,他才从一个普通士卒,一步步爬到了蓟镇副总兵的位置。
可时过境迁,戚继光早已病逝,戚家军的严明军纪也随岁月消散。
没了沙场拼杀的压力,张士显渐渐沉溺于享乐。
府中纳了五房美妾,日日笙歌不断;每餐必是山珍海味,连酒都要喝江南运来的女儿红。
为了修建新的宅院,他甚至强占了城郊的军田。
往日能拉开三石弓的手臂,如今连刀都快提不动,一身紧实的肌肉,早已化作松垮的肥肉,走起路来都带着气喘。
这般奢靡的日子,自然需要巨额银钱支撑。
副总兵的俸禄每年不过两百两,连他一月的酒钱都不够。
于是,当年那个清廉勇猛的将领,渐渐成了喝兵血、吃空饷的蛀虫。
石门寨一万五千人的编制,实际兵卒不足八千人,空额的军饷全被他收入囊中。
军户的田产被他巧取豪夺,转手租给佃农收取高额地租。
更甚者,他还暗中勾结建奴的商人,将蓟镇的铁器、火药、牛筋等违禁物资走私出境,每一笔交易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协镇,许久不见,您这气色越发好了!”
杜应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奉承。
他刚从喜峰口赶来,身上还带着边关的寒气,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
张士显抬头,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杜参将客气了。倒是你,守着喜峰口那等要地,还能抽空回来,才是辛苦了。”
他心里却清楚,杜应魁和自己是一路货色。
此人私通朵颜三卫、倒卖军粮的事,在蓟镇早已不是秘密。
王威这个时候姗姗来迟。
这位古北口的游击将军身材瘦削,眼神阴鸷,一看便知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见张、杜二人,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冷淡:“两位倒是来得早。不知钦差大人召我们来,究竟有何要事?”
张士显在主位旁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声音压得低了些: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查兵额、查粮饷。咱们在蓟镇这些年,哪个人手上是干净的?若是被钦差查出些什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厅内的气氛却瞬间凝固。
他们都清楚自己的罪责有多重,走私违禁物资、克扣军饷、强占军田,每一条都够他掉脑袋,若是牵连出通敌的罪名,怕是都要被满门抄斩。
“不过,哼,想查我们?没那么容易!”
“我带来了一千家丁,都是跟着我多年的死士。若是钦差敢动真格的,我张士显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拉着他一起垫背!”
杜应魁和王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狠戾。
“协镇说得对!我也带了五百家丁,真要闹起来,咱们联手,不信治不了一个钦差!”
杜应魁附和道。
“我带的人虽少,却都是善射的好手。”
王威阴恻恻说道:“杀一个钦差,可以神不知而鬼不觉!”
正厅内,烛火摇曳,映着三人狰狞的面孔。
曾经守护边关的将领,如今却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与朝廷对抗。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禀报道:
“启禀老爷,兵备道王兵宪到了!”
“王应豸来了?”
张士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在蓟镇众官中,王应豸最擅长揣摩上意,前日又刚见过杨涟,定然知晓钦差的真实意图。
他抬手示意亲卫退下,对着厅外扬声道:“快请!”
片刻后,身着青色官袍的王应豸便踏入堂中。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和煦笑容,可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显然这几日为打探杨涟的动静,没少费心思。
他刚走到桌边,还没来得及落座,张士显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地问道:
“兵宪,你来得正好!那杨涟此番来蓟镇,到底要查什么?是走个过场,还是真要动真格的?”
说话时,张士显眼神一眯,藏在肥肉下的狠厉若隐若现。
他心里早已盘算清楚:若是杨涟敢深查他走私违禁物资、克扣军饷的旧事,就算对方是钦差,他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大不了带着家丁逃去草原,总好过满门抄斩。
王应豸拿起侍女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才缓缓开口:
“方才我刚从总兵府过来,和刘渠通过气了。实不相瞒,杨涟确实想查,而且是冲着蓟镇的积弊来的。”
“什么?!”
这话如同惊雷,在正厅内炸响。
张士显猛地坐直身体,杜应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王威更是直接皱起眉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应豸,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杀气。
“你们先别激动。”
王应豸连忙抬手安抚,语气放缓了些。
“杨涟是要查,但他也不敢查得过深。他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此番来蓟镇若是什么都查不到,没法向陛下交差;可若是真把咱们都扳倒了,蓟镇防务瞬间崩塌,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士显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要铁面无私到底呢。既然只是要个‘交代’,那还不简单?推几个替死鬼出去,让他拿着人头回京交差,这事不就结了?”
杜应魁也跟着附和:“协镇说得对!营里那些克扣军饷的小旗、总旗,随便抓几个出来,定个‘贪墨主谋’的罪名,既能让钦差有台阶下,又不会牵连到咱们。”
“替死鬼自然要找,但也得有些份量。”
王应豸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考量。
“若是只抓几个小官,杨涟未必满意。依我看,咱们不如主动去找钦差,把话摊明了说,给他足够的‘功绩’,让他别再揪着咱们不放。”
张士显闻言,眉头却骤然皱起,摇了摇头道:“去官驿见他?不行!那是他的地盘,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刀斧手?万一他翻脸不认人,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沉吟片刻,忽然眼中一亮,说道:“城南有座酒楼,名叫‘销金窟’,虽是青楼,却宽敞雅致。那地方是咱们的人打理的,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眼线,安全得很。要见他,便在销金窟见!”
王应豸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下意识地反驳:“可那销金窟……终究是青楼之地,让钦差去那种地方议事,怕是不合规矩吧?传出去,对咱们的名声也不好。”
“规矩?”
张士显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都到这份上了,还管什么规矩?咱们要的是安全!只要能稳住杨涟,别说去青楼,就算去茅厕议事又如何?”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再说了,销金窟是咱们的地方,他杨涟若是敢耍什么小心思,咱们的人能立刻围上去,让他插翅难飞!”
杜应魁和王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
“协镇说得对,安全第一。就定在销金窟,咱们多带些人手过去,以防万一。”
王应豸见三人都已打定主意,也不再反对,只是叹了口气道:
“也罢,就按你们说的办。我这就去给杨涟递帖子,邀他明夜去销金窟‘议事’。希望他能识时务,别逼咱们动手。”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