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点火官手中的火把凑近引信,“轰隆”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远处的土垒瞬间被炸出丈许深的大坑。
硝烟中,孙元化指着炮身铭文高呼:“每门火炮皆刻有工匠姓名、铸造日期,若有炸膛,必能追责到底!更重要的是,臣已在研习葡萄牙铁模铸炮之法,日后造出的火炮,威力定然更加巨大!
内校场的硝烟尚未散尽,火把在夜风中明灭摇曳,将满地狼藉的弹壳与破碎草靶镀上一层猩红。
朱由校盯着那支加装刀刃的三眼铳,指节在观礼台扶手上叩出顿挫的声响,忽然开口:“这些改良确实不错,有些稍加改进,就能应用战场,但朕并不完全满意。”
皇帝的声音如沉雷炸响,孙元化手中的记录簿“啪嗒”坠地。
他踉跄着向前两步,赶忙请罪:“陛下恕罪!定是臣等疏忽……”
“起来。”
朱由校快步走下台阶。
他伸手扶住孙元化颤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官服传来。
“朕岂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能将火铳与刀剑熔铸一体,已是巧思。但在朕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孙元化僵着身子,喉结艰难地滚动:“请陛下训示!”
朱由校松开手,踱步至兵器架前,猛地抽出一支改良三眼铳。
刀刃出鞘时带起寒芒,却被他重重拍回木架,震得整排兵器叮当作响:
“你给火铳装上利刃,确实能让士兵在近身时多一分生机。可朕问你。”
他突然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火铳的长处究竟为何?是百步穿杨的远射,还是与马刀对砍的蛮勇?”
不等回答,他抓起一支改造后的鸟铳,指向校场尽头的靶标:
“建奴的铁骑为何能在辽东横冲直撞?三眼铳不过五十步的射程,女真的骑射却能在百步外取人性命;火绳稍有湿气便难以点燃,遇风即熄,可草原上哪日没风?”
“更遑论这冗长的装填,从倒火药、压弹丸到插火绳,等你准备就绪,建奴的弯刀早把你的脑袋削落!”
孙元化额角青筋暴起,盯着皇帝手中不断比划的火器。
那些他日夜钻研的改良方案,此刻在帝王剖析下竟显得如此苍白。
“记住,火器的精髓在于‘制敌于百步之外’!”
“而且……”
“朕要的不是缝缝补补的应急之策,而是能让建奴不敢踏近一步的神兵!把射程提上去,把装填速度缩到眨眼之间,让火铳不惧风雪沙尘,这,才是破局之道!”
说完火铳,朱由校再走向火炮。
“孙卿,你且细看。”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静的校场中激起阵阵回响。
“这些火炮看似威风凛凛,可若是连建奴的营垒都打不到,威力再大又有何用?射速迟缓,等第二炮装填完毕,敌军早已冲到阵前;精准度差,十发九空,不过是白费火药!”
孙元化听完,吓得又跪伏了下去。
“起来!”
朱由校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扶起。
“朕并非苛责于你。兵仗局能有这般成果,已是不易。但你要明白,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建奴正在虎视眈眈。我们的火器,必须要做到更远、更快、更准、更狠!”
孙元化抬起头,望着皇帝眼中灼灼的光芒,心中豁然开朗。
“陛下圣明!臣定当以射程、射速、威力、精准为纲,全力钻研!”
朱由校微微颔首,神色稍缓:“此番改良,确有可取之处。噜密式枪机、火炮追责铭文,可先造一批投入实战检验。但更多的……”
他目光扫过满地的试验器械,说道:“还需精益求精。记住,火器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臣遵旨!”
吩咐完毕,朱由校转身走向仪仗。
明黄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回望校场,心中思绪万千。
兵仗局的这些成果,虽未达预期,但至少已迈出了第一步。
改革之路从来不是坦途,就像这校场上的火炮,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风险,每一次改进都需要无数次的试验。
但起码开始了不是?
并且,对于改革器械,朱由校要表露出对它的重视
他要让朝臣们都知道,他这个皇帝对此事十分上心。
“传朕旨意,兵仗局所需工匠、银钱、物料,一概优先供给!任何人不得阻拦!”
之后,他再转头看向孙元化。
“孙卿,对于火器改良研制,还需要继续下去,朕看好你。”
说完勉励的话,朱由校乘上帝辇。
车轮碾过青砖,发出辘辘声响。
朱由校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握紧了拳头。
数十年前,大明的火器曾独步天下。
在如今,他誓要让这荣光重现。
只要方向正确,只要坚持不懈,何愁此事不成?
这不仅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更是为了让后世子孙!
因为他懂一个道理:没有坚船利炮,最后只会被外族欺辱。
而且……
大明的火器本来就该天下第一!
他只是要恢复大明往日的荣光而已。
第342章 枕戈待旦,首当其冲
接下来的两日,乾清宫东暖阁的灯火总是亮到深夜。
朱由校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与图纸之间,眉头紧锁,显然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什么。
他的脑海里,正翻涌着后世武器发展的脉络。
火绳枪作为当下的主流火器,其进化的下一步,他依稀记得是燧发枪。
那种无需火绳,靠弹簧击发燧石的武器,能极大提升反应速度。
可他更清楚,这玩意儿的命门在于簧钢。
如今大明的冶铁技术,炼出的簧钢要么脆如玻璃,要么软似面团,击发十次能有五次哑火,实在难堪大用。
“火绳枪之后,总不能一步跨到后世的自动步枪吧?”
朱由校喃喃自语,手指在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枪管。
“可哪有那么容易……”
他想起现代枪械的特征,又迅速摇了摇头。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如何让火铳能连发?
是像西洋的多管铳那样并列几根枪管,还是琢磨出能快速更换的预装弹膛?
装填速度也得提上去,现在士兵装一发弹丸要捣鼓半天,在辽东铁骑面前,这点时间足够死三回了。
还有雨天,火绳遇水就灭,火药受潮就哑,总不能让士兵打仗还得看老天爷脸色,得想办法给火药做防潮处理,给击发机构加个“雨帽”。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虽然他说不清具体的机械原理,却能清晰地勾勒出未来枪械的轮廓:
“要能指哪打哪,要能一口气打出十几发,要不怕风吹雨打,并且换弹迅速……”
他把这些想法随手写在纸上。
另外,火炮的演进路线也在他脑中渐渐清晰。
佛郎机炮射速快但威力有限,红夷大炮射程远却笨重难移,而再往后,应该是那种能曲射、能炸开花的榴弹炮吧?
可无论枪械还是火炮,绕不开的坎儿就摆在眼前。
他在纸上重重写下三个词:冶金、弹道、化学。
“没有好钢,枪管炮筒打几发就炸膛;不懂弹道,炮弹出膛就像没头苍蝇;火药配比决定着炮弹的威力,这需要调出正确的比例”
朱由校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这些东西都是需要系统化理论支撑的学问,而非靠经验试错能彻底解决的。
两日后,一本薄薄的册子摆在了案头。
上面没有精美的装帧,只有朱由校凭记忆画出的草图。
带着锯齿状弹仓的步枪、炮管上刻着螺旋线的火炮、装着木柄的卵形“爆炸弹”,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注解:
“枪管刻槽可让弹丸旋转。”
“炮弹内装火药与碎片。”
“钢需炼至‘百炼不折’。”
他拿起册子,思索片刻之后,终究准备还是让人送去了兵仗局。
“能做的都做了……”
作为一个前世专攻文史的博士,能把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拼凑成一份“技术指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至于能不能给孙元化他们带来启发,能不能让大明的火器真正踏上那条正确的进化之路,就只能交给时间和那些匠人的智慧了。
他已经尽力了。
然而,朱由校的殚精竭虑,让魏朝焦急无比。
自陛下登基以来,他还从未见陛下如此熬神费力。
“皇爷的龙体可是万金之躯,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魏朝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全凭陛下的信任撑着。
一旦龙体有恙,别说虎视眈眈的魏忠贤会扑上来撕咬,就连素来恭顺的王体乾怕是也会变脸。
到那时,他魏朝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是,他接连两日劝诫,换来的都是陛下一句“无妨”。
魏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思来想去,唯有请那位能让陛下听进劝的人来。
当日深夜,皇后张嫣的凤辇停在了乾清宫外。
她身着宫装,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踏入东暖阁,正撞见朱由校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上摊着的册子上满是奇怪的图样。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