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些实干人才,火器能更精良,农具能更省力,粮食能更高产,国力自然能慢慢提上来。
想到这里,朱由校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脸上露出了几分期待的笑意。
一旁的张嫣见他神色渐缓,心中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见皇帝日日为番薯推广、山东吏治这些事操劳,眉宇间总锁着一股郁气,便想着能替他分担些。
此刻见他笑了,便知心中的难题有了眉目,自己这个皇后,也总算没白担这份名分。
朱由校转头时,正见张嫣望着自己出神,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便忍不住打趣道:“皇后这是在想什么?看得这般入神。”
张嫣回过神,脸颊微红,缓缓起身,从侍女手中端过一个白瓷碗,轻声道:
“对了,陛下尝尝这个。这是臣妾让人用番薯做的红薯甜汤,加了些冰糖熬煮,味道比直接蒸煮要顺口些。”
朱由校接过碗,只见碗中是细腻的番薯泥,混着清亮的糖水,还撒了几粒饱满的红豆,闻着便有股淡淡的甜香。
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番薯的粗纤维被煮得软烂,混着冰糖的清甜,先前那股土腥味竟消散无踪,只觉得绵密爽口,比御膳房做的点心还要合心意。
“嗯,好吃!”
朱由校眼睛一亮,又连吃了几口。
“这般做法,倒把番薯的短处都藏起来了。若能多给民间传些这样的吃法,百姓们怕是要抢着种了。”
张嫣见他吃得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
“臣妾也是想着,寻常百姓或许不爱吃生涩的番薯,但做成甜汤、糕点,孩子们总会喜欢的。”
“说得好。”
朱由校放下碗,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心中暖意融融。
“皇后这心思,比朕想的还要周全。”
见皇帝有拉她进入里间罗汉床的打算。
张嫣赶忙微微屈膝行礼:“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处理国事了,这汤若是合口味,臣妾明日再让人送来。”
她说着,便带着侍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生怕扰了皇帝理政。
在东暖阁白日宣淫,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刺激了。
朱由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碗中剩下的甜汤,心中感慨。
有这样一位聪慧体贴的皇后,有推广番薯的法子,还有筹建科学院的打算,这大明的日子,总该一点点好起来的。
喝完番薯甜汤,朱由校便想着科学院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朱由校便按捺不住付诸实践的急切。
他当即传旨,召内阁首辅方从哲即刻觐见。
很快。
方从哲便到了。
“臣内阁首辅方从哲,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朱由校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朕想设一座‘科学院’,直属于朕,不受内阁与六部掣肘。此院兼具三职:一是学术研究,二是技术开发,三是人才培养。”
在方从哲惊诧的表情之中,朱由校细细解释:
“这科学院,分两大部。其一为‘格物院’,专收那些主张‘经世致用’的实学派官员与学者,让他们潜心钻研数学、天文、农学。
数学为测算、工程奠基,天文可修订历法、观测星象,农学则专攻新粮培育与耕作改良,比如眼下推广的番薯,便可交由他们深入研究。”
“其二为‘匠作局’。”
朱由校话锋一转,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要从民间搜罗身怀绝技的巧匠,无论出身贵贱,只要有一技之长,能改良火器者、善织新布者、懂冶金锻造者,皆可纳入其中。
让他们专门琢磨器物革新,火器如何更精良,纺织机如何更省力,铁矿如何炼得更纯,都归他们管。”
方从哲捧着朝笏,听得愈发心惊,只觉陛下的想法闻所未闻。
朱由校却没停下,继续说道:“人才选拔也得改改。不仅有文举武举,还有格物举!可增设‘格物科’,考题不考八股,专考算学、水利、兵械制造之术,与八股取士并行,分途选拔人才。
另外,令地方官留意举荐民间‘巧匠’‘奇人’,经层层考核后,优秀者可授予‘格物博士’衔,食正七品俸禄,让他们有体面,肯用心。”
“军事科技必须优先投入,红夷炮要仿荷兰舰炮的射程,再结合佛郎机铳的速射优点,研制更轻便、射速更快的新式火炮。
战船要改良船体,提升远洋能力。
”
“农业与民生也不能落,除了优化番薯种植,还要研究薯干、薯粉的长期存储法,让粮食能跨季调配,改良各个品种.”
一番话毕,暖阁内鸦雀无声。
方从哲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朝笏差点没拿稳,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活了大半辈子,辅佐过两任皇帝,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构想。
陛下的思绪未免太过跳脱,放着经史治国、礼乐教化不去深耕,反倒对这些“奇技淫巧”倾注如此多的心血?
在他看来,数学、匠作之术终究是“末技”,怎配与八股文章、圣贤之道相提并论?
可看着皇帝眼中闪烁的光芒,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方从哲到了嘴边的质疑,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陛下……此等构想,前所未有,容老臣……容老臣回去细细揣摩。”
朱由校看着方从哲的表情,知晓他的想法给这家伙太多震惊了。
但.
此事利国利民,便是阻碍再多,也得推行下去!
第336章 内帑皇商,务实求新
朱由校见方从哲这般说辞,眸光微沉。
这老臣心里的抵触,他看得明明白白。
所谓“回去细细揣摩”,不过是想拖延时日,或是联合百官来阻挠罢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威压:“阁老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不妨今日就说个明白。”
方从哲见皇帝步步紧逼,知道躲不过去,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一声“苦也”。
他躬身垂首,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陛下,臣斗胆直言,这‘科学’‘格物’之说,多是西夷传来的奇技淫巧,我天朝上国自有圣贤之道教化万民,何必学那蛮夷的雕虫小技?”
“再者.”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
“文举取士、武举选将,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沿用数百年不曾动摇。如今突然要加个‘格物科’,岂不是乱了章法,有违祖宗成法?”
说到这里,他偷眼瞥了下皇帝的脸色,见朱由校眉头紧锁,面色愈发沉郁,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
“此事一旦推行,朝中那些守旧的大臣定然群起反对,到时候难免又是一场风波,恐动摇国本啊。”
朱由校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惊诧。
这些话,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淡淡反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一定不能变吗?若是如此,那如今该遵的是周礼,而非大明律;该用的是分封制,而非郡县制了?”
“世间万物,皆需与时俱进。科举制初创于隋唐,难道不是对魏晋九品中正制的革新?若一味死守祖宗成法,何来汉承秦制?何来隋唐革新?”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阁老说西夷之物不足取,可红夷炮的威力、番薯的高产,哪一样没让我大明受益?科学格物,并非要舍弃圣贤之道,而是要补我大明之短:
火器落后,便钻研军械;粮食不足,便改良农桑;织造费力,便革新器械。
这些,难道不是强国富民的根本?”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方从哲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皇帝说的句句在理,可他脑子里那些“重道轻术”“鄙夷末技”的念头,早已根深蒂固。
过了半晌,他才讷讷道:“陛下所言……虽有道理,可……可圣贤之道才是立国之本,若让匠户、巧匠与士子同列,恐会败坏风气啊。”
朱由校见他仍在固执己见,也不恼怒,只是摆了摆手:“此事朕意已决。格物科要设,科学院也要建。至于百官反对,阁老只需告诉他们,谁若阻碍强国之路,朕绝不姑息。”
方从哲看着皇帝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心中最后一点挣扎也烟消云散。
这位年轻的帝王,远比他想象的更有魄力。
只是……
他依旧觉得,将“奇技淫巧”抬到如此高度,终究是险招。
“陛下,格物举之事,或许可以暂时放下,先将科学院的事情办好再说。”
方从哲见皇帝态度坚决,知道硬顶无益,便换了个迂回的法子。
他拱手躬身,声音透着几分疲惫,显然是想先退一步,将最具争议的科举改革暂且搁置。
这是典型的折中之道,也是方从哲这个糊裱匠惯用的拖延术。
先顺着皇帝的意头办科学院,至于格物举,等科学院的风头过去,或是他自己能寻到更合适的理由,再设法阻挠不迟。
反正他这把年纪,能不能在首辅位置上待到科学院“办好”,都是未知数。
先混过眼前这关再说。
朱由校看着他花白的鬓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
“阁老的心思,朕明白。”
方从哲心中一紧,却听皇帝继续道:“格物举暂且不提也好。科学院的事,确实需要时间落实,选址、选人、定章程,桩桩件件都得细致筹划。”
他话锋一转,语气重了几分:“但其余的事,比如搜罗巧匠、划分研究方向、拨调经费,明日就得开始着手。
朕要的是富国强兵,不是纸上谈兵。
如今山东民乱刚平,流民嗷嗷待哺,辽东战事未歇,国库空虚,若不另寻出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明这艘船沉下去?”
“徐光启举荐的番薯,如今皇庄大丰收,三百万石粮食,能救活多少百姓?能让多少流民安定下来?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圣人之道’?”
朱由校拿起案上的番薯,声音陡然提高。
“若只抱着‘西夷之法不可用’‘奇技淫巧难登大雅’的念头,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疆土沦丧,那所谓的‘圣贤之道’,又有何用?”
“救活天下百姓,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过上安稳日子,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大道?”
他目光如炬,直逼方从哲。
“若孔孟复生,见此乱世,是会固守‘祖宗成法’,还是会变通求存,救万民于水火?朕不信他们会对着饿殍空谈仁义!”
这番话如惊雷落地,字字诛心。
方从哲被问得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道理都被皇帝堵死了。
对方以“民本”为盾,以“务实”为矛,将他固守的“圣贤之道”和“祖宗成法”批驳得摇摇欲坠。
暖阁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