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是……
“天师。”
卢剑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冷硬如铁。
“本百户再说一遍:我只奉命拿人,其余之事概不知情。您若有冤屈,有疑问,尽可去锦衣卫衙门说去。”
说着,他竟亲自上前。
张应京还在挣扎哭喊,卢剑星眼神一厉,手腕翻出,已用掌根在青年道士后颈猛力一击。
“呃!”
张应京闷哼一声,身子一软,当即晕了过去。
卢剑星示意手下:“拖走。”
两名番子立刻架起昏迷的张应京,像拖死狗一般往外拽。
这一幕看得张显庸身后的三十六护法个个目眦欲裂,手按剑柄的指节都捏得发白,若非强忍着,只怕早已拔剑相向。
“让他带走。”
张显庸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潭。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卢剑星,一字一句道:“本天师……会亲自去问清楚的。”
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
卢剑星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古井,深不见底。
他面色依旧阴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地转身,带着手下押着张应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别院。
卢剑星一行刚走出别院,张显庸便转身吩咐护法弟子:“好生看守府邸,若无要事,不许任何人擅动府中物件。”
此话一毕,他已取过挂在廊下的道袍披上,连冠帽都来不及细细整理,便快步出了院门,径直朝着锦衣卫衙门而去。
此事蹊跷,背后定然牵扯甚广,他必须亲自去问个明白。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断没有让儿子平白受辱的道理。
街巷间的风卷着尘土掠过,张显庸脚下不停,不多时,那座朱漆大门、铜狮镇宅的锦衣卫衙门已赫然在目。
门首的校尉见他一身天师道袍,竟未阻拦,反而引着他往里走,态度恭敬得有些反常。
穿过两道仪门,踏入宽敞的大堂,张显庸脚步微顿。
此刻堂中早已坐着两人。
上首一人身着蟒袍,腰系玉带,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他身侧坐着个中年人,飞鱼服上绣着金线,腰悬宝剑,面容沉肃。
两人见他进来,都未起身,只淡淡抬眼打量。
张显庸压下心头的波澜,拱手问道:“贫道张显庸,不知二位大人如何称呼?”
“王体乾。”
“骆思恭。”
王体乾、骆思恭?
这两个名字如惊雷般在张显庸耳畔炸响。
他浑身一震,心头猛地一沉。
一个是执掌西厂、权倾内宫的太监;一个是统辖锦衣卫、掌天下细作的都指挥使。
这两人,皆是当今圣上最心腹的爪牙,平日里各司其职,极少同堂议事,今日竟齐齐候在锦衣卫大堂,显然是专为他而来。
先前那点侥幸彻底散去,张显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的猜测,终究是成真了。
此事,根本不是哪路权贵作祟,分明是龙椅上那位的意思。
“原来是厂公与骆都指挥使,久仰二位大名!”
张显庸拱手作揖,正想再说几句客套话缓和气氛,却见王体乾已是一脸不耐。
“张天师不必多礼。咱家问你,天师府这些年在龙虎山私设刑堂、霸占良田、勾结地方官贪墨香税……桩桩件件,你该当何罪?”
张显庸脸色一凛,朗声道:“厂公此言差矣!这些皆是子虚乌有的构陷!我张氏世代守护龙虎山,所收香税皆按律上缴,何来贪墨之说?”
“哦?不承认?”
王体乾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慢悠悠道:“无妨。咱家也不与你辩。诏狱里的手段,拔指甲、烙铁烫、灌铅水……多的是让人口吐真言的法子。你儿子张应京细皮嫩肉的,想来熬不过三堂,自然会把这些罪名,桩桩件件都认下来。”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张显庸头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若是儿子真在诏狱里屈打成招,那些伪造的“证据”再配上口供,就成了铁板钉钉的铁证,到时候别说救儿子,整个天师府都要被连根拔起!
“你们到底要如何?”张显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终究是松了口。
见他服软,王体乾脸上的戾气淡了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咱家也不瞒你。听闻张氏世居龙虎山,田连阡陌望不到边,粮仓里的粟米堆得像小山,使唤的僮仆就有数千,这份家业,在整个江西都是头一份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公事公办:“如今辽东前线打得正紧,天津卫又要重建水师,朝廷正是缺钱缺粮、缺战马缺船只的时候。你儿子的性命值多少,就看你肯拿出多少家底来填这个窟窿了。”
张显庸心头一沉。
这哪里是‘换儿子性命’,分明是他之前抗旨不遵、触怒龙颜的代价!
皇帝是要用天师府的家底,来惩戒他的“奉旨不遵”。
只是……
龙虎山积攒了数百年的家业,要掏空多少,才能填平那位的雷霆之怒?
他望着王体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沉思良久,张显庸终于开口了。
“天师府这些年早已不复往日荣光,家底空乏得很……若真要凑,怕是得变卖些祖上传下的土地,拼死凑出十万两银子,再多……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他说这话时,眼皮微微发颤。
十万两对天师府而言并不会伤筋动骨,不过是想先探探对方的底。
“十万两?”
王体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的笑意瞬间敛去。
“张天师是拿咱家当三岁孩童哄骗?还是觉得你儿子的性命,就只值这十万两?”
“咱家看,不必再谈了,还是让张应京在诏狱里好好‘清醒’一下,尝尝烙铁的滋味!”
“且慢!”
张显庸心头一紧,额角渗出细汗,咬牙道:“二十万两!我拼尽天师府积蓄,给你二十万两!”
“不够!”
王体乾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转圜。
“三十万两!”
张显庸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是极限。
“依旧不够。”
王体乾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显庸彻底急了,猛地上前一步,袍袖翻飞:“陛下要战马、要战船、要粮食,这些我都能想办法!江西地界有的是粮商船户,我可以从中斡旋,为朝廷筹措!我要见陛下,当面禀明此事!”
这话一出,王体乾终于抬眼,老脸上慢慢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早这样说,不就省了许多功夫?”
他伸出手指,慢悠悠地数着。
“四十万两白银,外加福船十艘以上,战马千匹以上,粮草三十万石以上,咱家可以保证,诏狱暂时不会对张应京动刑。”
他顿了顿,目光如钩子般盯着张显庸:“至于见陛下?那得看张天师是不是真有本事,把这些东西一一凑齐了。陛下的怒火要如何平息,全在你的‘诚意’够不够分量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张显庸心上。
这下子,张显庸终于明白为何臣子们都害怕皇帝发怒了。
这要平息皇帝的怒火,得要把天师府掏空了才行。
张显庸哭了:我当时怎么敢抗旨不来京城觐见陛下的?
现在后悔了,有没有后悔药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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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坤宁职责,楚王入京
天启元年,五月初十。
夏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紫禁城西苑的内教场上,将青砖地晒得微微发烫。
场中,朱由校一身玄色紧身武服,腰束玉带,褪去了龙袍的繁复沉重,更显身形挺拔。
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臂膀肌肉微微贲张,目光紧盯着百步外的靶心。
“嗖!嗖!嗖!”
破空声接连响起,箭矢带着劲风掠过,稳稳扎在靶上。
虽未个个正中红心,却都落在靶圈之内,离靶心不过寸许,竟无一支脱靶。
身后的侍卫与太监们屏息凝神,见最后一箭稳稳落定,才敢低低赞一声。
“陛下好箭法!”
朱由校放下长弓,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臂,额角已沁出薄汗。
这些日子朝政稍缓时,他便会来这内教场习武,拉弓、劈剑、扎马,日日不辍,倒也练出了些粗浅的功夫。
只是这功夫,用来强身健体尚可。
挽弓能开三石,劈剑能断木柴,比起文弱的书生自然强出许多。
可若真要论上阵杀敌,这点本事便如孩童玩闹,连披甲冲锋的力气都未必够。
他望着靶上错落的箭矢,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身为天子,守土卫疆终究要靠麾下将士,自己这一身“本事”,不过是让龙体康健些,能多撑几个通宵批阅奏章罢了。
“陛下,擦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