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连忙奉上随身携带的麦饼。
当老妪颤抖的双手接过实实在在的粮食时,浑浊的眼中顿时涌出泪水,伏地叩首不止,嘶哑的嗓音不住喊着:“恩人呐!活菩萨!”
那干裂的额头在黄土地上磕出点点血痕。
朱由校望着眼前惨状,胸口如压千钧巨石。
他虽是穿越者,在史书中读过‘饿殍遍野’四字,却从未想过竟是这般触目惊心。
那总角小儿舀泥水的瘦弱手臂,老妪盯着金瓜子时的茫然眼神,都像钝刀般一下下剐着他的心。
作为现代人灵魂,他原以为自己对苦难已有足够想象,此刻方知纸上得来终觉浅。
史册里轻描淡写的‘大饥’,落在活人身上竟是剥树皮、掘草根、人相食的绝望。
他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喉头滚动着说不出的苦涩。
这比萨尔浒的败报更令他震撼,他更加体悟到:大明江山看似锦绣的表象下,早已爬满噬人的虱子。
朱由校策马回行宫,京郊饿殍遍野的景象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心中如压千钧巨石。
京畿尚且如此,那陕西、河南、山东等地,又该是何等惨状?
他攥紧缰绳,指节发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传旨。”
朱由校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即日起,命户部彻查全国仓储,凡有贪墨赈粮、盘剥百姓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
“再令工部、兵部协同,于北直隶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以工代赈,务必让流民有活路可走!”
英国公张维贤闻言,连忙躬身应诺,心中却暗自惊诧。
皇帝素未出宫,今日竟因亲眼所见民生疾苦,而如此雷厉风行,心系百姓至此,当真是大明圣君!
朱由校目光沉沉,望向紫禁城的方向,心中已有了更深的盘算。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这大明江山,不是那些官员的私产,而是万民的根基!若有人敢鱼肉百姓,朕必让其血债血偿!”
他抬头望向苍穹,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穿越至此,总该要做点什么。
重振皇明四字,终究是史册里的宏大叙事;而让这天下百姓能吃饱穿暖,才不枉他穿越明末这一遭!
“既承大明国祚,必叫日月换新天!这流民遍地,人尽相食的天下,该变一变了!”
PS:
附三眼铳图:
第161章 渊渟岳峙,洪范赈黎
天启元年二月初四,卯时三刻。
新衙门行宫外,晨雾未散,宫灯在微风中摇曳,映照着往来奔走的宫人身影。
锦衣卫缇骑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确保銮驾启程前万无一失。
朱由校一夜未眠,眼底血丝隐现,京郊流民的惨状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抬手示意魏朝近前,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传旨顺天府,三日之内,朕要看到赈灾章程。”
“奴婢遵旨!”
魏朝躬身应诺,随即转身疾步而去,生怕耽搁半分。
辰时初,紫气东来。
朝阳初升,金辉洒落,为銮驾镀上一层璀璨光芒。
朱由校身着玄色龙纹常服,腰悬玉带,神色冷峻地登上御辇。
随驾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队恭候,见皇帝登辇,纷纷俯首行礼,无人敢出一言。
“起驾——”
净鞭三响,羽林卫铁骑开道,马蹄声如雷,震碎了清晨的寂静。
龙旗猎猎,在风中翻卷如云,昭示着天子威仪。
朱由校端坐于御辇之中,目光透过轻纱帷幔,望向官道两侧。
昨日那刨树皮的老妪已不见踪影,唯有几株光秃秃的榆树伫立原地,仿佛无声控诉着世道的艰难。
“贪墨一粒赈粮,朕剐他千刀!”
他攥紧扶手,指节泛白,心中怒意翻涌。
巳时正,紫禁城。
午门外,留守京师的文武官员早已跪迎圣驾。
朱由校的御辇缓缓驶入皇城,金水桥畔的禁军齐齐跪地,铁甲相击之声铿锵作响。
“恭迎陛下回銮——”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自午门席卷而来,震得檐角铜铃微微颤动。
朱由校神色未变,只是淡淡抬手:“平身。”
他抬眸望向巍峨的宫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深宫高墙,困不住他的决心。
乾清宫。
东暖阁。
朱由校刚踏入殿门,便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最上方赫然是户部呈报的北直隶灾情折子。
他冷笑一声,拂袖坐下,提笔蘸墨,在折子上重重批下朱批:
“三日之内,若无赈灾良策,户部上下,皆革职问罪!”
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殿外,朝阳已升至中天,光芒万丈,却驱不散帝王眉宇间的阴霾。
“陛下,刑部主事洪承畴,已在九卿值房侯诏了。”
魏朝缓步前来通禀。
朱由校闻言,缓缓敛去眉宇间的怒意,将胸中翻涌的雷霆之怒尽数压下。
为君者当如渊渟岳峙,纵使惊涛拍岸亦不可形于颜色。
然而此刻,他却刻意放任怒火灼烧眼底。
那紧攥御笔至骨节发白的力道,那朱批折子时力透纸背的凌厉锋芒,皆化作无声的雷霆。
朱由校指节轻叩御案。
这怒意三分是真,七分却是帝王心术。
朱由校要让那些惯会揣摩圣意的朝臣们看清:朕宁可做暴君之态,也绝不容尔等怠慢民生!
那些跪伏在丹墀下的身影应当明白,当今天子眼中揉不得半粒沙——赈粮敢贪一粒,便等着千刀万剐!
当然
他还有更深层的意思,他要借着六科廊的抄报,借着驿道快马的蹄声,借皇明日报的墨迹,一直传到北直隶的榆树皮都被啃光的荒村里去。
让蜷缩在茅檐下的老妪知道,九重之上的帝王正为她震怒;让沿途跪迎的流民看见,御辇帷幔后那双赤红的眼睛,盛着与他们同样的痛。
这大明江山,终究要靠亿兆生民的喘息才能绵延。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个道理,朱由校深刻明白。
煤山那棵歪脖子树,可一直看着他呢!
踏踏踏~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暖阁门外。
洪承畴身着青色官袍,腰悬牙牌,低眉敛目,肃然立于阶下。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待内侍通传后,方躬身趋步入内。
“臣,刑部主事洪承畴,叩见陛下。”
洪承畴的声音不卑不亢,却透着几分谨慎。
他伏身叩首,额头轻触金砖,静候天子发话。
朱由校端坐御案之后,目光如刀,自上而下审视着这位年轻官员。
暖阁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铜炉中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
“平身。”
洪承畴谢恩起身,却仍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春狩之时龙颜大怒,盛怒之下召见,洪承畴更是小心谨慎。
“洪卿。”
朱由校指尖轻叩案面,声音低沉,“朕听闻,你在刑部办事干练,曾三日审结积案十余件?”
洪承畴心头微跳,谨慎答道:“臣不过尽本分,不敢言功。”
“呵。”
朱由校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鹰隼,道:“朕今日召你,不为听这些虚词。”
洪承畴心中一紧,跪姿不自觉端庄了不少。
好在皇帝没有问罪,只是抬手一推,将那本奏疏向前一送,说道:“北直隶灾情汹汹,流民遍地,土地荒芜,无人耕种,而朝廷赈济迟迟未至——户部无能,朕已严斥。但流民灾情不等人,朕要你即刻赴顺天府,协理赈灾事宜。”
洪承畴闻言,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目光中,既有雷霆之怒,又有殷切之望。
他心头一震,当即跪地叩首:
“臣,万死不辞!”
朱由校微微颔首,冷峻的面容稍稍缓和。
他伸手取过案头一枚令牌,沉声道:“朕擢升你为北直隶赈灾钦差,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代朕巡视灾情,安置流民,督办赈务。”
洪承畴双手接过,只觉令牌沉甸甸的,似有千钧之重。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应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洪承畴思索片刻,又说道:“赈灾之事,臣恐怕要用到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