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刀疤汉子带头,五百人哗啦啦跪倒一片,方才的戾气早化作了感恩戴德。
“尔等放下武器,各自登记造册,排队领赈济粮!”
戚祚国此言一出,百姓皆是感恩戴德。
“多谢戚家军!”
“戚家军当真是活菩萨!”
“戚家军比真空家乡的无生老母还要慈悲!”
戚祚国暗中舒了口气,虽然对这些民壮被白莲教影响有些担忧,但还是转头对亲兵低声道:“速报王公公,汾州府已定。”
十日后。
太原镇总兵府内,烛火摇曳如鬼影。
张鸿功攥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绢纸上的墨迹洇开一片。
“范氏满门下狱,刘府台招供盐铁走私,牵连边镇七将。”
“砰!”
鎏金兽首镇纸砸在青砖上,惊得堂下参将们齐齐跪倒。
“总戎息怒!”
左营参将王廷梗着脖子喊道:“那阉狗敢动范家,分明是要断咱们的财路!末将愿带三千铁骑踏平汾州府,就说白莲教造反“
“蠢货!”
张鸿功一脚踹翻矮几,碎瓷溅了满堂。
“戚家军的鸳鸯阵就守在府城,你当浙兵的狼筅是烧火棍?”
见到总兵官张鸿功已有惧意,似有退却之意。
右营参将牛成突然阴笑:“何必硬拼?范家往草原运的铁器,可都是经咱们手批的'农具'。若让那阉狗查到兵部勘合上的批文”
空气骤然凝固。
张鸿功瞳孔紧缩,去年冬他亲批的五百张铁锅路引,红契上赫然盖着太原镇总兵关防!
牛成的话外之音很清楚了。
范家倒台了,刘遵宪被抓了。
他们这些人,都逃不了干系!
现在退却,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有冒险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拼出一条生路出来。
只要山西民乱,朝廷便要仰赖他们太原镇镇压民变,他们的龌龊事,就能彻底被掩盖下去。
太原镇总兵官张鸿功很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传令!”
他猛地扯开麒麟补服,喊道:“即刻销毁所有与范家的往来文书,并且,派兵前去镇压民乱.”
他话还没有说完,窗外忽有亲兵跌撞闯入:“报——!汾州驿道尘烟大作,看旗号是.是宣大总督王国樑的标营!”
“王国樑?”牛成虎脸色煞白。
“这老匹夫不是称病半月了吗?”
张鸿功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冠带歪斜:“好个王承恩!调浙兵控汾州,请宣大兵压太原,这是要瓮中捉鳖啊!”
调兵宣大,亦是朱由校准备的后手之一。
还是那句话。
整顿山西,就不能用山西的兵!
“怎么办?”众人都有些慌乱起来了。
原本可以去搞出民乱,然后养寇自重。
现在,便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办?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太原府额定兵员有五万多人,太原城中驻军有一万。
其余兵卒,都在宁武关、雁门关、平型关中。
然而,五万人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此刻太原城中,不足五千人马。
五千人就想要造反?
这不是去找死吗?
就在这个时候,堂外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张总兵,陛下也并非是要赶尽杀绝。”
张鸿功定睛一看,原来是巡抚张晓。
“巡抚此话怎讲?”
张晓笑着说道:“天使就在来宣旨的路上,听了陛下旨意,总兵便都明白了。”
第144章 狼烽寝息,桑麻复垦
王承恩带着戚祚国,以及一千浙兵,已经是到了太原城外了。
太原城作为山西首府,北扼雁门、宁武二关,南控汾河谷地,但在此时已显衰颓之象。
巍峨的巨城,城墙周长二十四里,包砖夯土结构,但多处垛口塌陷,女墙间杂草丛生,守卒以茅草补缺。
八门中唯承恩门尚存洪武年间的铜钉朱漆,余者门扇朽坏,夜不闭户。
进入城中,钟楼街、柳巷商铺林立,却因辽东战事商路断绝,绸缎庄改售榆皮饽饽,当铺拒收边军破甲。
一路上所见,都让王承恩心中沉重。
随着陕北旱灾难民不断涌入,鬻子女者塞满狄梁公祠廊下,价不过斗粟。
太原左卫军卒衣不蔽体,持锈刀巡逻,形同饿殍。
这就是太原镇的现状。
唉~
王承恩轻叹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心情,到了总兵府外。
寒风凛冽,积雪未消,总兵府外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冰。
张晓身着绯色官袍,神色从容,立于最前;张鸿功则披着麒麟补服,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又松开;兵备道山西按察司佥事立于一侧,目光低垂,似在沉思。
远处马蹄声渐近,王承恩的仪仗缓缓而至。
他身着钦差蟒袍,身后戚祚国率浙兵列阵,甲胄森然。
王承恩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张鸿功脸上,见他面色发白,不由嘴角微扬,淡淡道:“张总兵,天寒地冻,怎的还出汗了?”
张鸿功喉头滚动,勉强挤出一丝笑:“王公公远道而来,末将.末将心中激动,故有些发热。”
张晓适时上前,拱手道:“王公公一路辛苦,陛下圣旨要紧,还请入府宣旨。”
王承恩颔首,拂尘一甩:“也好。”
一行人步入总兵府大堂。
香案早已备好,王承恩立于案前,展开黄绢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张鸿功双膝跪地,心跳如鼓,耳边嗡嗡作响,只隐约听到“范家案牵连边镇”“若不遵圣命即刻卸任总兵,赴京听勘”等字眼,顿时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
王承恩合上圣旨,冷眼看向张鸿功:“张总兵,接旨吧。”
张鸿功颤抖着双手高举过头,声音嘶哑:“臣领旨谢恩”
一旁佥事暗自叹息,而张晓则面无表情,仿佛早有预料。
宣旨之后,王承恩一脸带笑的将张鸿功搀扶起来,说道:“张总兵可有异议?”
张鸿功面如死灰。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不敢有异议。”
王承恩轻笑一声说道:“不敢,那就是有了?”
张鸿功可不敢再多背一个罪名,当今就要解释。
但被王承恩压住了,这司礼监太监缓缓说道:
“张总兵也不必害怕,陛下也给了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张鸿功闻言,眼睛一亮,他知晓,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还请天使明言!”
王承恩缓缓说道:
“山西官场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不是总兵一人的过错,咱家从汾州府一路进入太原城,沿途所见,当真是人间地狱,便是入了太原城,所见的场景,依旧让人心中戚戚。”
王承恩看着张鸿功微动的表情,继续说道:“连太原的镇兵都食不果腹,到了鬻妻卖子的地步,总兵为镇兵求生存,被范家蒙蔽,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陛下在咱家来之前,便说了:张总兵是持国老练的干臣。”
前面一顿暴打,此刻给了几颗甜枣。
张鸿功当即跪伏在地,顺杠子往上爬,恭敬说道:“陛下圣明!知晓边镇苦楚,我等收受范家贿赂,不过是为求活而已!”
王承恩一把将张鸿功搀扶起来,说道:“张总兵,陛下念你镇守边关多年,虽有过失,却非首恶。如今山西局势动荡,正是用人之际。若你愿戴罪立功,协助朝廷整顿军务、肃清边镇积弊,或可免你罪过。”
张鸿功闻言,身子一颤,慌忙跪伏在地,声音发紧:
“末将.末将愿效死力!求王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
王承恩轻甩拂尘,语气森然:
“范家走私铁器、刘遵宪贪墨军饷,背后牵涉多少边将,你心知肚明。三日内,交出所有同谋名单,并配合戚祚国及宣府兵卒整饬太原镇,若敢阳奉阴违.”
王承恩语气森然,道:“便别怪国法难容了。”
得知自己会安全落地,张鸿功当即表示:“末将一定配合!”
至于那些参将的死活.
不好意思。
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管得好自己,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王承恩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张总兵愿意配合,这是极好的事情,这是大功,咱家会如实上报,届时,不仅将功折过,便是向上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对这太监抛出来的鱼饵,张鸿功当即咬了上去,说道:“山西境内,只要天使有所吩咐,末将一定照办!”
慑服了张鸿功之后,王承恩当即下令动手!
府外,戚祚国一挥手,浙兵迅速接管总兵府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