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繇眼眸微垂,沉吟片刻,同样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
“他说若助他为相国,可使我为太尉,录尚书事。”
“什么?好个国贼!他把我大汉朝廷视若儿戏吗?”
杨彪勃然色变,他再没有比现在更愤怒的,因为他现在就是太尉、录尚书事。
见刘繇只笑吟吟看着自己,没有说话,杨彪顿时心照不宣,这番话不管是不是曹操说的,眼下都必须是曹操说的。
否则,他们推出来为首的刘繇,可就要倒戈了。
杨彪领会此间深意,看向群臣,谓之曰:
“我等当共推刘公为太傅,领尚书事,以共抗国贼。
诸公以为然否?”
刘繇当即拍案而起,大义凛然。
“曹孟德妄图挟持天子,我等大汉忠心股肱之臣岂能坐视?”
群臣皆称:“善。”
屋舍简陋,显然只是平苦民家,曹操推门而入,便见天子病弱于榻上,脸上泛着高烧才退的嫣红,强撑着精神抬眸看他。
“曹卿,又见面了,昔日刺董之豪情,犹在否?”
他于病榻上听闻屋外争执,之所以唤曹操进来,实则是刘协心底对他尚有一丝期待与信赖。
昔年他为董卓把持,惶惶不可终日时,听闻曹孟德献刀刺董的事迹,恍若黑夜里照见的第一缕光,让他知道大汉尚还有忠义不倒!
仁人义士,必前赴后继救他于危难。
其后李傕、郭汜乃至于李乐及匈奴人,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
直至今日终于见到了,曹孟德!
曹操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恭敬俯身下拜行礼。
“臣,兖州刺史曹操,恭请圣躬安。
为救陛下,莫说刺董,臣万死无悔。”
刘协拖着病体,苦笑答曰。
“朕乏了,外间大事便交托于曹卿与诸公商议,早日回到洛阳才是。”
他本以为曹操会就此告退,不想他俯身一拜不起。
“陛下有所不知,今天下分崩,社稷将颓,有国贼袁术趁机作乱。
其枉顾圣恩,于臣来迎救陛下之时,私自攻伐颍川。
矫诏乱命天下诸侯会盟讨伐微臣,欺天罔地,罪不容诛。
臣,请表刘备为豫州牧,代陛下讨伐不臣,平定袁贼之乱。”
此言一出,刘协怔然出神,良久他抬眸看向曹操,有些凄然,又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
“是吗?可什么叫趁你不在,攻伐颍川?
曹卿,你不是兖州刺史吗?你来告诉朕那颍川是你的州郡吗?
什么叫天下诸侯会盟讨你,朕广发天子诏,命诸侯入关勤王,曹卿拦着不让他们过来,他们可不得讨伐你吗?”
“微臣惶恐。”
一时间,君臣之间仅有的信任,如大河上的扁舟,于汹涌波涛下动辄倾覆。
曹操伏拜于地,态度恭敬,声音却极为坚定,不容拒绝。
“天下州郡,皆是陛下州郡,臣代为治理耳。
今袁公路欺君罔上,自领大将军,私自攻伐陛下州郡,抢掠地盘,其心可诛!
臣再请陛下命刘备为豫州牧,以除暴乱,否则恐寒了士卒千里奔袭,往救陛下之人心。”
言毕,屋外隐有士卒军演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安敢!”
没等刘协说话,始终护卫在他身侧的徐晃怒不可遏,就要拔剑相向。
刘协急忙喝住,曹操则不惊反喜。
“可是于水中救驾的徐晃徐公明吗?
操久仰大名,今当为将军请功,表为辅国将军何如?”
“天子已命我为光禄勋,护卫左右。
汝安敢辱我!”
曹操怔住,这就封九卿了?
有些茫然于天子封官怎么比自己还快,转念想到先前的李乐、韩暹等人,又是一阵无言。
刘协止住二人争吵,再看向曹操时,目光已然转冷。
他自然清楚袁术矫诏乱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可眼下看来,你曹操难道就是忠良吗?
从希望到失望以至绝望,此刻的刘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高喊匡扶汉室的诸侯嘴脸。
唯有让他们争斗不休,不使一家独大,互相攻伐消耗,他才有三兴炎汉之机。
于是他看着曹操,意味难明的笑了。
“曹卿怎知朕此前那封诏书里,没有封袁卿为大将军呢?
不过你的提议不错,刘备的名声朕也曾听闻,按辈分朕还得称他一声皇叔。
命他为豫州牧,这很好,请他即刻赴任,执掌豫州全境,违逆者,他当自伐之。
公明,命群臣进来传诏。”
曹操:“.”
与此同时,袁术在颍川占据阳翟后,也听从蒋干的建议,分兵三万,命纪灵征伐豫州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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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乱世天下,舍我其谁!
夜尽天明,本该守护一方的甲士如蝗席卷,杀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这些才从袁营溃逃的曹军,此刻却比恶虎猛兽还要暴虐。
成千上万的箭矢从天空坠落,血与火的厮杀将整座城池点燃。
无数人嘶吼,无数人倒下,巨大的牌匾燃烧着,翻转着砸在地上,又被无数人踩踏而过。
上面银钩铁画的“阳翟”二字依稀可辨。
“军师,来不及了,袁军将至。”
“来的倒是快。”
车撵上的病态文士听闻乐进焦急汇报,眸光波澜不惊,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焚城大火,今次一别,怕是有生之年,再难得见此城。
既然不属于我,那便付之一炬也不拱手让人,就让这满城繁华都来给元让陪葬,滔天业火,方展我军威权于天下。
眼中冷意越发决绝,他挥手下令,道了声“撤”。
阳翟的大火焚城不休,城门被曹军临走时封死,百姓号哭悲泣,奔逃无地。
当袁术破门而入,车架碾过【阳翟】焦黑的牌匾,满目皆是百姓被火烧的满地打滚,惨号声悲天怆地,满地的鲜血、残尸,皆死于城中,臭不可闻。
他原先言说于城中庆功的喜色,顿时冷若寒霜,忙命人灭火救城。
百姓们茫然见到那紧闭的城门被破开,六马所拉的车驾迎着破晓天光驶来。
贵人于车架上长立,没有屠杀、没有劫掠,默然看着他们,眼底恍如跨越千年的悲怆,久久无言。
他于江东横扫六郡八十一城,无不望风而降。
他于颍川连下一十四县,亦是曹军所弃,当时虽遭劫掠,但为了耗他粮草,百姓大多只是饥寒交迫,倒无这般惨绝。
时至今日,阳翟可以说是他第一座真正意义上攻打下的城池,也是他跨越千年而来,第一次真正见识战争的残酷。
这残酷远不止是战场上血腥厮杀、血流漂橹,每一次战争真正残酷的永远是底层百姓。
士卒尚可提起刀剑厮杀搏命,百姓只能于这满城业火中等死。
汉灵帝光和七年大汉人口5500万,到三国后期,魏蜀吴在籍人口仅剩767万,其中魏443万、蜀94万人、吴230万。
虽然当时的人口因为世家而存在严重的瞒报,但这个数字依旧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这个跨越千年的冰冷数字,正眼睁睁于袁术面前上演,告诉他自身的由来。
他清楚三国的乱世,也有信心平定寰宇,他更知晓五胡乱华的惨象,也决意力挽天倾,阻止悲剧来临。
可历史书上的记载,记忆里冰冷的文字,怎及眼前业火中的哭嚎触目惊心。
城门紧闭,奔逃无地,于大火焚城下,等着被活活烧死,这又是何等的绝望。
世所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氛围在沉默中压抑,哭嚎的百姓竟见那位高高在上的贵人下了车架,亲自带领甲士将他们救出火海。
他在焦黑污秽的泥泞里高声下令,“今救百姓五人者,等同杀敌一首级,我当为尔等记功!”
于是乎,这群如狼似虎杀入城中的士卒,再没人想着今晚于城内庆功的事,庆功宴什么时候不能吃?
这种白捡的功绩,才是主公赏他们打下阳翟后,最大的庆功盛宴!
百姓惊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如狼似虎,争抢着要来救他们的军队。
这些甲士似乎把他们的性命看的无比珍贵,在救援他们的时候宁愿自己受些轻伤,也生怕他们受了伤。
甲士:废话!你们缺胳膊少腿,登记军功的时候也缺斤少两怎么办?
望着那位一身华服满是焦黑,却因残垣断壁中抱起襁褓,而发自内心笑了的贵人。
那一刻,婴孩哇哇啼哭,黎明破晓的光,照尽他身上的脏。
这一刻,百姓在齐声高呼:“恭迎王师!”
他们泪流满面,早闻大将军至,北定颍川,一十四县百姓无不夹道相迎。
更听江淮两地传唱,设使天子如袁公,天下胡不定矣?
他们原先不信,今日方知,闻名不如见面,袁公何不早至?
此情此景,百姓恭迎袁术,高呼王师的一幕,令孙策、周瑜都不由陷入沉默。
他们对视一眼,眼底愈发绝望,若是袁术如原先那般胡作非为,使天下人皆对他鄙夷不屑。
到时候就算孙策脱离袁术,只要听调不听宣,没有明着叛逆,天下人也都知晓袁术并非明主,他的名声自己都臭了,孙策所受的舆论压力多少也能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