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啊!
袁公今时不同往日,对他这么一个曹氏贵胄不以为意。
接连数日将他冷落在此地跪着,只给食水,对他的求见之请,杳无音讯。
轻视!
这是赤裸裸的轻视!!!
我曹安民,安能跪受大辱?等得见了袁公,我必要狠狠斥之,以彰忠贞之节,好教他不敢小觑于我。
悠悠钟磬声再次自殿里响起,曹安民猛的一抬头,仰脖往里窥去,瞥见四人撩联袂而出,其人有说有笑,只远远听见些许【海军】、【拉一把】、【定不相负】等字眼。
曹安民又一次失落的低下头来,这样的失望他这些天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才刚低头的他,便见眼跟前缓步踏来一双云底红靴。
“曹安民是吧?起来吧,跟咱家过来,王上传你入殿觐见。”
如听仙乐耳暂明!
曹安民兴奋就欲蹦进殿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动。
来请他的侍者看了一眼,便吩咐下人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几乎是往大殿内抬去。
及至上得殿上,抬眸仰见云端雾绕那道人影,曹安民激动的推开左右搀扶之人。
他今日必要教人知道,他堂堂丞相之侄,曹氏贵胄,是不可以被轻视的!
于是,在没了左右搀扶之人后,他早已麻木的双腿,十分熟练的跪下。
他心底回想自己跪了这么多天,精心准备的言辞,口中大声斥之!
“罪臣曹安民,拜见汉王。
愿汉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治下清明,基业稳固若泰山。
后宫衍庆,子嗣绵延如松柏。
宫楼玉宇沐日月,锦衣华盖绣金龙。
文臣尽献安邦策,武将常怀报国心。
岁岁无烽烟之扰,年年有仓廪之实。
威加海内而八方宾服,德被万民是四海升平!”
袁术:“.”
“说的甚话?你.你这不是害苦朕了吗?
休要如此,朕如今还未正式受天子册封,汉王之名不过是底下人私下传的,这次便算了。以后可莫要这般。”
曹安民赶忙跪俯称是,“谨遵王命。”
袁术:“.”
“你啊!也罢,既然你这般愿为朕的汉王之名出力,朕这里正有一桩对你而言轻而易举的小事,要你去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以说曹安民跪了这么多天,就等着呢。
毕竟如果自身毫无价值,汉王又何必留自身性命,此事正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
他已经想好了,无论汉王是收自己为义子,狠狠落自家伯父面皮?
还是要自己当做曹营投降的表率,引领更多人来投。
他都将倾尽全力,将事情办好,展现自身能力。
于是他毫不犹豫,当即以头抢地,几乎磕出血来。
”为汉王早日匡扶汉室,还于旧都,安民何惜此身?
赴汤蹈火,万死无悔。”
袁术满意颔首,打量他的眸光半明半暗,意味深长。
“倒用不着生啊死啊的,此事若旁人来做千难万险,可对你曹安民来说轻而易举。
本来朕还担心你年轻,有恐不知轻重,今日一见,我便知了,此事你必能办成。”
曹安民闻言眨了眨眼,心底微微发虚,也不知是何事,怎么还只得自己才行?
但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应。
“汉王厚望,必不相负,但请吩咐,蹈死不悔。”
“好。”
袁术说着,抬手轻点了案上一封金纸册书。
自有侍从会意,忙上来取了,拿下来递予安民。
安民摩挲着手中薄纸,惊异之。
袁术笑着为他解释,“此乃我寿春轻工坊,于蔡侯纸上,推陈出新,所制五色笺纸。
纸成五色,你手中这份乃是其中精品,以金箔染为金色,正要你替朕出使洛阳,上献天子。”
曹安民闻言心底就是一突,不是,啥玩意?我刚给你这里投降,你就让我又跑回洛阳去?
这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落我伯父面皮,我怕他一怒之下杀了我啊!
虽则如此,但曹安民也知道,若非是这等事,估计也用不着自己,总归能对袁营有价值,还能活下去,也算万幸了。
至于伯父那里
他曹安民向来最懂伯父心思了,想想办法,总能有一线生机。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袁公让自己出使,只是为了给天子献新纸,除了自己降袁之后伯父曹操的态度外,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危险.吧?大概?
然而,当正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的曹安民眼神一瞥,瞄见金纸上所书字样,不由脊背一凉,心底发寒。
【《册大将军术为汉王疏》
微臣诩,自长安与陛下一别,已有多日】
这一眼不看没事,看了一眼,险些没吓得曹安民战立不稳,几欲跌坐在地。
欺天了?
这哪里是打自家伯父的脸,这是要自个跑去洛阳,把整座大汉朝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要命!
也不知道到时候,伯父护不护的住自己?
见曹安民脸色惨白,不再吭声,袁术不由微微蹙眉,眼神微冷。
“曹卿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愿意为朕办好此事吗?
这么说来,方才所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之语,也是哄朕的了?”
他话语微微一顿,声音不大,却冷得曹安民浑身发颤,不由自主的战栗。
“你这可是在欺君啊。”
曹安民赶紧双手捧起金纸,诚惶诚恐。
“王上放心,小曹必做成此事,绝不使您失望。”
他面上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叫苦不迭,答应去了洛阳得犯欺君大罪,不答应,当场就以欺君之罪给自个拿下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袁术见状,这才满意,云烟雾绕之间,只听他声音幽幽,莫测难明。
“好好办,去了洛阳,曹卿可莫要忘了,请陛下.三辞三让。”
言罢,他指节轻扣桌案,便又有侍者上前,将三封金纸取了递来。
曹安民拿眼看了,正是三封辞让文书。
这一下,他只觉脑中轰然一声炸响,一片空白。
袁术这话说的隐晦,可拿到手三封辞让文书,他哪还不明其意?
这是要自己在洛阳金殿上,就直接替他走完了“三辞三让”的为臣礼法。
整个过程要尽显汉王“谦谨守礼,为臣表率,为国柱石,匡扶汉室”的大汉忠良形象。
天子赐爵,非臣所求,名正而言顺!
汉王乃大汉忠良,岂会骄纵无礼,强要封王?
领会此间真意的曹安民,真恨不得自己为什么要进来,早知道还不如继续在外面跪着呢。
袁公,您要整死我您就直说,咱没必要这么麻烦。
大殿之上,钟磬阵阵,被委以如此重任,曹安民怎不感激涕零?
他热泪盈眶,“感动”的泪水不争气自眼角滑落,激动的几乎说话都艰难。
“汉王.德操兼备,功盖苍生,如此大汉忠良,世人都错看了您呀。”
“曹卿,你很好。”
袁术像是对他越发满意,“若要办成此事,舍曹卿谁与?”
曹安民:“.”
您太看重我了。
“对了,曹卿此去洛阳,可带上各色笺纸百张,分与天子百官。
我淮南之地,乃大汉州郡,非是狼窝虎穴。
朕欲将寿春打造为当今大汉政治、经济、文化之中心,凡百官、世家、九州诸侯,只要交了关税,过了安检,皆可入淮南买纸。
凡入境商队,自有汉军为之护卫安全,不使盗贼乱军来犯。”
这却是这些年连番大战下来,坐吃山空,袁公打算开源了。
今日多赚一分,来日打起仗来他们就少上一份。
反正造纸成本低廉,又卖的贼贵,堪称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
某汉王接下来这些年平定天下的军费,可就指着从这里出呢。
至于说商队来了,会不会把曲辕犁,筒车之类的技术学去。
这等发散到治下各地百姓手中的农具,本来也不可能保密。
反倒是天下就此推行,能多增些产粮,多活下些人口,少些百姓饿死也是好事。
至于造纸术,有严格的保密工坊,却是难以偷学。
诸侯想造纸,也只能各自想办法研发,但很可惜,早在先前寿春研究造纸的时候,阎象就把天下有名的造纸工匠都请来了。
等诸侯把纸造出来抢生意,袁术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却说曹安民,他都已经接下这么一个堪称千里送人头的出使任务了,对于袁术另外的小小要求,自也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