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抚台,那伙教民素日藏身乡野,聚散无常,兵丁团练及时入村,也难辨谁是教众,谁是良善……”话刚说出口,闵正文这才发觉失言,急忙收住嘴。
上帝会的事情闵正文并非不知情,浔州协副将李殿元数次向他汇报过此事。
只是一个天地会就已经够扰人清净,又多了一个上帝会,闵正文只觉扫兴。
细问之后得知上帝会是和洋人的教沾边,又无洗墟劫圩的恶行,闵正文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上帝会选择性地无视了。
不想才过去不到两年,养虎贻患,上帝会的教众竟已发展至万人之多。
“本抚看你知道的还挺详细的嘛。”郑祖琛瞪着闵正文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冷声说道。
“即日带上你的提标去桂平坐镇,不管你什么法子,不荡平了这劳什子上帝会,莫要回来见我!”
“抚台大人,卑职的提标只有七百来号人呐,会匪可是人数逾万。”闵正文颤声道。
“皇上龙体抱恙,要不你给皇上上个折子,让皇上给你调拨援兵?”郑祖琛被闵正文这副怂样子和榆木脑袋气得连气都喘不匀,还武官呢,本抚一个六十五岁的老汉都比你像武官!
“兵不够不会起团啊?!你没剿过匪么?!”
“起团要钱粮。”闵正文低着头小声咕哝道。
“钱粮自己想法子去!”郑祖琛气哼哼道,“记着!你是去浔州剿天地会会匪的!公文上也这么写!莫要留下把柄,上帝会的事情一旦捅出去,你我全都兜不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王基的官船还没到碧滩汛,尚在碧滩汛暂署汛务的侯继用便匆匆驰马来到红莲村,将此事告知了彭刚:“王基来了。”
“多少人?”
彭刚眉头一皱,新官李孟群的这把火烧得还挺旺,难道大湟江巡检司要提前出剿上帝会了么?
王基有这个胆色?
“就八九个随从,没有其他人。”侯继用说道。
“看清楚了么?”彭刚向侯继用确认。
“一艘长船,撑破天也只能装八九个人。”侯继用问道,“要不要知会蒙冲那边?左营传出风声,说是李县尊已经盯上你了,要不是浔州协绿营空虚,早就对你下手了。”
听到只有八九个人,彭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要想剿红莲村,八九个王基的亲随还不够分量。
王基多半是替李孟群当说客来的。
“不必,王基只是一介说客,暂时还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彭刚凝思片刻对侯继用说道。
“告诉王基,就说我到勒马剿艇匪去了,没一两个月回不来,要想找我,直接到勒马去找我,他要到红莲村,就让他在门头看看长长见识。”
彭刚现在麾下有四十个组合计四百八十人,其中两个组训练大成,二十四个组训练中成,余下的组训练小成。
区区一个大湟江巡检司,现在彭刚还真不放在眼里。
清廷若想剿他,至少要出动整个浔州协绿营才有希望。
可真正浔州协若是倾巢而出,紫荆山的萧朝贵、杨秀清的上帝会部署又岂会没有任何动作?
萧朝贵和杨秀清可是垂涎江口圩和新圩已久。
彭刚现在已经是一股上得了台面的力量,不是浔州府当局能够随意拿捏。
李孟群这个年轻人要是真敢莽上平在山,彭刚不介意给这个正人生得意的二代好好上一课。
第97章 这是村子?
泊舟碧滩汛,行至红莲村外的大湟江巡检王基即便是再愚钝,再后知后觉,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彭刚的这些紫荆山团练,架势比标营还唬人。
按照李孟群的说法,连衙役都不怕的刁民,已经不是普通的刁民了,称得上是乱民和暴民。
连巡检司巡检都不放在眼里的团练,又能称得上是什么呢?
反贼?
对面河河谷回音如沉雷滚动。
校场上列队而行的“紫荆山团练”,步伐铿锵、整齐如裁、节奏沉稳、齐起齐落。
前列士卒肩并肩,膝抬齐线,步步相循;后列紧随其后,无半寸拖沓,无一声喧哗。
当整齐划一的踏步声由远而近、由缓而急,终如战鼓骤停之时,王基和他的随从们笑容渐僵,脸色转白,甚至有老衙役悄悄收紧了握刀的手。
“这是团练,怎么可能……”王基忍不住低声咕哝着,“这不是在冲锋……只是在练步操?!”
遥遥望了一眼架设在村口的两门劈山炮,荷枪实弹走步操的练丁,听着村里铮铮的打铁声和不时传来此铳炮声。
团练们的脚似乎不是在踏击地面,而是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惊肉跳的王基思索着应当如何回去向李孟群复命。
“王巡检,红莲村就在前头,我要回碧滩汛处理汛务,就送你到这里,剩下不到半里路,王巡检自个儿走。”侯继用的手在愣神发呆的王基面前晃了晃。
“王巡检若不信彭团董去了勒马剿艇匪,自个儿进村看看即可,我不奉陪了。”
王基偏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侯继用。
谢斌和侯继用身上的官袍顶戴和彭刚脱不了关系。
彭刚在碧滩汛和上垌塘眼皮子底下打制兵器,铸炮放铳,谢斌和侯继用不可能不知情。
这两个绿营军官多半已经从贼,和彭刚穿了一条裤子。
王基两腿战战,哪里还敢进村?这他娘的是村子?明明是军营啊!
他连连摆手说道:“彭团董既是去了勒马剿艇匪,本巡检不便上门叨唠,侯把总,送.送我回碧滩汛吧。”
轻蔑地看了一眼眼神澄澈,说话都变得有些磕巴的王基,侯继用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就被吓走了?
刚才不还嚷嚷着要进红莲村看个究竟?
其实方才王基所看到的,不过是彭刚对二期学员的考核而已。
记录好成绩,彭刚循一期之例,给二期的优秀学员赠表赐剑。
二期夺魁的学员是丘仲良,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
丘仲良的文化水平对任何的二期学员都能做到降维打击,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
尽管丘仲良的武科成绩稍次,只得了个武科第四,丘仲良的综合成绩还是以极大的优势拔得头筹。
第二名是彭刚的大表弟萧茂灵,这个第二,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萧茂灵虽然是二期学员,可在红莲坪时期已经耳濡目染地接触到了军事训练。
加之彭刚的大舅娘时不时会央求彭毅、彭敏给萧茂灵开会儿小灶帮他温习文科,萧茂灵的综合成绩要是出了前三才是怪事。
倒是第三名彭刚有些意外,第三名竟然是陈丕成。
不得不承认,天赋这种东西确实存在。
半途入学的陈丕成靠着薄弱的私塾基础和自身的勤奋努力,文科居然得了个第七,武科的表现更是亮眼,直接拿了个第二,仅在萧茂灵之下。
看着半途入学,毛都还没长齐,比自己矮上一头的陈丕成第三个上台领剑。
一些年长的学员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先生,陈淼哥说他的名字是你给起的,我的名字有点难听,先生能否给我起个好听点的名字。”陈丕成接过彭刚赐予的短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陈丕成名字中带个丕字,好事的学生会拿陈丕成的名字开玩笑,陈丕成想换个好听点的名字。
“你有璞玉之质,既是如此,往后你就叫陈玉成可好?”彭刚不假思索地说道。
“陈玉成,陈玉成,陈玉成。”陈丕成念了三遍彭刚给他起的名字,笑逐颜开道。
“这名字好听,往后我就叫陈玉成!谢先生赐名!”
第二期的学员考核结束,赐剑仪式也完成。
彭刚按照自己的节奏又扩编了二十个组进行整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来年开春。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的年景并不好,春旱夏蝗,又是一个多灾之年。
今年秋收彭刚仅从大冲附近收上来一百八十石稻谷,四百七十石各色粗粮。
可即使这么点粮食,在这大灾之年至少也能值个一千五百两银子。
往年秋收前后是粮价最便宜的时候,今年连秋收前后的粮价都让人望而却步。
江口圩、新圩的粮食市场,粗粮的价格都快赶上正常年景稻米的价格。
天灾连绵,米价腾贵,匪盗蜂起,兵燹频仍。
广西这片贫瘠、不堪重负的土地已经供养不起土地上的千万百姓,广西千万百姓对浑浊世道的忍耐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继张嘉祥之后,又一天地会巨寇陈亚贵崛起于武宣象州之间!
陈亚贵原是艇军出身,艇军失势后,陈亚贵脱离了艇军,自立门户。
艇军出身的陈亚贵改变了以往依靠江河和官军作战的方式,转而遁入深山流动作战,避实击虚,不仅冲破了绿营团练的重重围堵封锁,并于道光二十九年九月、十月间连下牛岭、大埔、洛岩等圩。
陈亚贵攻下数圩,劫富济贫,开仓放粮,声势大振。
到了十二月,陈亚贵部与武宣东乡武秀才出身的区振祖部合流,一时之间,陈亚贵、区振祖所部的天地会武装发展成为拥众数千,跨府连县的巨寇,风头逐渐盖过了张嘉祥。
及至道光三十年春节前夕,陈亚贵所部天地会头裹红色额巾,张顺天行道大旗,自称大王。
浔州府、柳州府乃至省垣桂林府的天地会武装云集响应。
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陈亚贵扬言要攻打桂林,全省为之震动。
消息传到广州,两广总督徐广缙惊愕不已,感慨广西局势已糜烂到了此等地步。
惊愕归惊愕,感慨归感慨。
徐广缙仍旧是不动如山,一副两省自扫门前雪的姿态,丝毫没有出兵驰援广西的意思。
两广总督虽总督两广,然而两广总督素来重广东而轻广西早已是心照不宣之事。
五口开埠之后,粤海关虽然日渐衰弱式微,可粤海关关税每年仍旧能收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以上,远超广西全省岁入。
确保“天子南库”运转,一直是两广总督的工作重心。
鸦片战争前后,两广的海防压力盖过陆防压力,连广东本省的军事开支都是六成用于海防水师,广东陆师只能拿到四成,更遑论广西。
即使是林则徐这样的能臣,以钦差身份署理广东军政时。
广西巡抚梁章钜因桂省苗乱向林则徐求援,林则徐也只是向广西提供非常有限军援。
林则徐对梁章钜的军援,多半还是看在两人是福州同乡的份上。
两广总督轻广西重广东的根源还是出在政绩考成上。
有清一朝官员考成以钱粮征收、治安维稳为核心指标。尤以钱粮征收为重。
广东田赋、盐课、关税合计占全国 8%~10%,而广西仅占不到2%。
总督为仕途计,必然优先保障广东的财税与秩序。
往难听了讲,就算是广西彻底烂了,只要两广总督能保证把广东的税银收上来,依旧能够高枕无忧,继续稳稳当当地做封疆大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