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非不可抗力原因经确认后可不计入成绩。
这个非不可抗力原因,便是哑火。
正常来讲,四成的装药不会出现哑火子弹打不出去的情况,问题出在火绳和火药上。
从黄震岳那里买来的火绳多为劣质麻绳,硝化不充分,容易受潮,阴燃速度不均。
火药质量亦是堪忧,掺杂的杂质过多,含硝量不足,力弱难燃。
尽管彭刚已经筛过火药里的杂质,尽量妥善保存,保持火药干燥,可哑火率仍旧高达38%。
绿营的家伙什不堪用,想要火器用得舒心,还是要自己造火绳枪,自己配火药。
鸟铳手们的训练进入正轨后,彭刚让鸟铳手的组长、副组长,负责本组每天三百次的空枪装填射击训练。
实弹射击的标准,则由原来的每天三十发降至每天五发。
彭刚的重点转向训练炮组,以及长枪组的训练,对鸟铳组则是不时抽查监督。
至于打排枪的战术训练,等练好了炮组再教他们。
1848年六月末。
桂平县的大雨早已停歇,洪水逐渐消退。
雨过之后,便是湿热难耐的岭南炎炎夏日。
桂平县县衙的签押房内,摘了顶戴的县令杨壎敞开衣襟躺在藤椅上,不断催促一旁的仆役蒲扇摇快些。
杨壎现在反而怀念起了下大雨的日子,下大雨的那段时间潮归潮了些,但至少没这么热。
“广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早知如此,宁可咬牙多借些钱买个肥缺,也不来广西遭罪。”杨壎一面喝着消暑的冬瓜薏米汤,一面交代下人道。
“快去打桶清凉的井水镇些西瓜荔枝吃。”
不多时,陈师爷亲自提着一个泡着西瓜荔枝的木桶走进签押房放在杨壎身边,低声说道:“东翁,紫荆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前任紫荆山团董王作新,与艇匪私通,容留艇匪罗大纲、邱二嫂。”
“可有实证?”杨壎剥了一颗晶莹剔透,凉冰冰的荔枝塞进嘴里,懒洋洋地问道。
“有几封罗大纲、邱二嫂写给王作新的书信。”陈师爷从袖子里掏出几封信递给杨壎。
杨壎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仍旧自顾自地剥着他的荔枝,头也不抬地说道:“送信的人就给了你几封书信?没有其他表示?”
“还送了十两黄金。”陈师爷犹豫再三,摸出一根十两重的金条。
“本官前脚刚刚罢免了王作新的团董,后脚就传来王作新通艇匪的消息和证据,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杨壎冷笑一声,说道。
“这金条,是彭刚送的吧,这小子年纪轻轻,倒是有不少油水,野心也不小。”
“东翁,是否严加训斥,让那小子收敛一点,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陈师爷敛神请示道。
第63章 冯云山失势
“君子论迹不论心,这小子到底晓事不晓事,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要看他做了什么。”杨壎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真以为我放了冯云山他们,让这小子干团董只是为了他的那点金银?”
“东翁有意敲打蒙冲王家?”陈师爷凝思片刻后,说道。
“我来赴任的路上就曾听闻王作新对待紫荆山的烧炭佬过于苛刻,山里的烧炭佬对王家怨言颇多。洪涝期间,这厮仍旧不知收敛,紫荆山的粮价被他提至五两一石。”杨壎逐渐加重了语气,目光落在一旁的顶戴上。
“他这是把紫荆山的那帮子穷归往绝路上逼,那帮子穷归要被逼上绝路?我能落着什么好?一旦闹大,郑抚台和皇上,要摘的可就不只是我的顶戴,还有我的脑袋。”
虽说杨壎一心捞钱,可杨壎并非对桂平县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清楚目下桂平、乃至整个广西就是一个火药桶。
他之所以选择桂平这个不受人待见的简缺,是因为贫穷限制了他的选择,实乃无奈之选。
紫荆山、平在山山区不比沿河平原地区,沿河平原地区水陆交通十分便捷,要是发生动乱。
比如不久前的江口圩,绿营和巡检司只要调配得当。哪怕是艇军这样的悍匪也能迅速平定。
紫荆山、平在山山区可不一样,一旦上帝会的泥腿子们被逼上绝路起事,县里恐怕连敢进山弹压的队伍都凑不齐多少人。
紫荆山、平在山两地的形势关乎他杨壎能否带着脑袋离任,杨壎不希望蒙冲王家这样的劣绅在紫荆山继续我行我素。
“东翁不担心太过偏袒彭刚那厮,上帝会坐大?”陈师爷试探杨壎对上帝会的态度。
“天地会也好,上帝会也罢。”杨壎无奈地苦涩一笑,“他们能否做大的关键原因不在于冯云山这些人拉人入会的本事有多强,而在于官府和朝廷。”
下一句话杨壎没有说出口,若是吏治清明,政通人和,百姓们能过上哪怕是嘉庆爷年间的日子,何至于有那么多百姓想着入会。
无非是官府靠不住,另寻一个依靠和寄托罢了。
“跟我一起背!吃饭右手拿筷子,扛枪右手扣蛇杆(扳机),左脚先迈一二一,错了罚你关禁闭!”
“先抬左脚齐步走!齐步走先抬左脚!”
“真笨呐!练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哪哪只脚是左脚!光着脚板子的那只脚是左脚!右脚都穿着草鞋呢!”
“事不过三,再抬错脚,就向东家申请关你半天禁闭!”
“不愧是教导组,你看看人家一组和二组步操走得多漂亮!”
“汪翔运!你方向感好,咱们五组先由你来当排头兵!先带他们分清左右!”
红莲坪的烧炭场,整整十个组的后生仔们或是背诵打油诗,或是更换方向感更好,步操经验更丰富的排头兵,以智带愚,或是让作为教导组的一组、二组亲自进行一对一指导。热火朝天地练习着基本的步操。
尽管训练期间因左右,甚至是前后不分的问题闹出过不少诸如因左右脚混乱,队列走得蹦跳如青蛙,被彭刚戏称蛤蟆功方阵。
横队变纵队时,新组员因分不清“前”是面朝方向还是队列头部,直接侧身插入邻近组员怀中,造成整个队伍跟人肉碰碰车似地撞成一团混沌肉球的笑话。
但总的来说,队列还是越走越整齐,分不清前后左右,听不懂口令的新组员日渐减少。
在高强度的训练之下,三组鸟铳手对鸟铳的装填射击已经逐渐形成肌肉记忆。大部分组员都能够做到在夜间熟练地完成装填。
三组鸟铳手的装填射击基本功已经夯实,为了节约鸟铳铳管的寿命,彭刚现在已经不再进行专门的实弹射击训练。
只是在训练排枪战术的时候偶尔让他们打上一发实弹,以免他们手生。
冯云山首次出现在红莲坪的时候,彭刚感到非常的的震惊。
彭刚知道官府束缚不住冯云山,只是冯云山回来的时间未免也太早了。
更让彭刚称奇的是,冯云山是带着押送他回广东花县的两名差役:黄超、黄霸一同来到的红莲坪。
“彭相公,咱们兄弟两个也入了上帝会,往后咱们就是会内的兄弟!”黄超笑呵呵地向彭刚表明了新身份。
到底是开局一双腿,一张嘴的上帝会缔造者。
冯云山拉人的能力确实很强,连押送他回原籍的两个官差都能被他在这么短的时间策反。
“既如此,那我就与二位以同会兄弟相称,不再称呼二位差爷了。”彭刚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接待冯云山和黄超、黄霸兄弟。
冯云山是先回的紫荆山,然后才南下来的红莲坪。
冯云山出现在紫荆山的时候,紫荆山地区的上帝会会众皆以为是天父天兄显灵。
现在紫荆山的上帝会会众,更加笃信上帝会。
准确的说是更加笃信天父、天兄,以及天父天兄在凡间的代言人。
他冯云山冯先生,在紫荆山的上帝会会众心目中的分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重。
说得更直白一些,冯云山对紫荆山地区的局势已经失去掌控,被萧朝贵和杨秀清联手架空。
尤其是萧朝贵又捷足先登,拉了素来受排挤、不得志的金田村客家暴发大户韦昌辉一家入上帝会。
韦昌辉的入会补齐了萧朝贵在物质条件方面的短板。
现在的萧朝贵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口含天兄(耶稣)、天母(圣母玛利亚)天宪,已然取代冯云山与洪秀全,成为上帝会实际上的一号实权人物。
“韦家举族入教,对上帝会是天大的好事,我本应当感到高兴才是。”冯云山就近寻了个木墩子落座,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和教主被捕,情急之下秀清和朝贵以天父天兄之名下凡,稳定住了人心,并设法搭救出教主,我可以理解,很感激秀清和朝贵。
但他们两人开了个很不好的头,现在紫荆山地区几乎每天都有人效法朝贵和秀清,成日捣鼓天父天兄天母天嫂下凡的戏码,想成为下一个秀清和朝贵,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第64章 破局之策
岭南地区神巫之风盛行,降僮之事屡见不鲜。
萧朝贵和杨秀清并不是第一个以天父天兄下凡为名的夺权之人。
上帝会成立之初,权力组织架构尚且模糊时。
早有投机的上帝会会众于萧朝贵、杨秀清二人之前这么干。
只是在诸多行降僮之事的投机会众中。
萧朝贵和杨秀清两人无疑是最有实力,技术过硬,最懂得选择时机的。
如果没有过硬的实力,哪怕降僮技术再好,也难以服众。
如果于洪秀全和、冯云山在紫荆山地区的时候行降僮之事,洪秀全和冯云山也断然不会承认萧朝贵和杨秀清的天兄、天父身份。
实际上萧朝贵、杨秀清两人,尤其是萧朝贵,在降僮之前,他们两人在上帝会内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实力和相当高的地位。
认为他们是降僮之后才取得跃居上帝会权力顶层的说法是倒果为因,颠倒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不过天兄天父下凡之后,两人在上帝会内的地位得到加强巩固,并逐渐超过冯云山乃是不争的事实。
日后永安封王冯云山能甘居杨秀清、萧朝贵之下,说明冯云山不是恋权不舍,不识大体之人。
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上帝会被萧朝贵和杨秀清摘了桃子,苦心孤诣搭建的权力结构被打破,上帝会内部陷入争权夺利的混乱境地。
要说冯云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能心甘情愿地坦然接受这一切,也是不现实的。
冯云山来找彭刚,多半是为了向彭刚诉苦之余,听听彭刚对此事有何真知灼见。
毕竟两人的身份都是小知识分子,比之萧杨二人,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应当更多。
彭刚只身入县衙,不仅将他从桂平县的牢狱里搭救出来,还得了紫荆山团董之位,现在正磨刀霍霍向蒙冲王家的事情,冯云山早已耳闻。
冯云山已对彭刚刮目相看,不再认为彭刚还是几个月前那个需要主动要求入会得到上帝会庇佑的无助小童生。
寻常的小童生在县令面前不打颤,能把话说明白就不错了,更不用从县令手里捞人买扎委。
“此言差矣,冯先生,上帝会降僮的先例,不是秀清和朝贵开的。”彭刚说道。
“话虽如此,若人人皆效仿他们二人,上帝会迟早要步天地会的后尘。”冯云山也承认上帝会内降僮的始作俑者不是杨秀清和萧朝贵,在杨秀清和萧朝贵之前他就已经撞破多起会内试图降僮夺权的事件。
冯云山现在最担心的问题有二。
其一,自然是担心上帝会出现下一批杨秀清和萧朝贵。
其二,则是原本紧紧握在他手中的著写经书,解释经文的权力丧失。
杨秀清和萧朝贵固然文化水平不高,可他们二人都很精明,尤其是杨秀清。
现在很多上帝会的会众都相信杨秀清和萧朝贵有天父天兄附体之能,他们不需要会识文断字,降僮时说的话就是难以辩驳的真经。
毕竟他们降僮时是以天父天兄天母天嫂的身份发言,他们二人所言即是神的旨意。
杨秀清和萧朝贵这番操作实在不讲武德,打得冯云山措手不及,不知道应当如何破局。
对于一个宗教组织的领袖,失去著写经书,解释经文的权力无疑是极为致命的。
这一点,冯云山一开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