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先仲拈着他的山羊胡说道:“话虽如此,那帮烧炭佬终究是个麻烦。彭信家的老四脾气倔的很,既然他软的不吃,今天咱们就跟他来硬的!
为免夜长梦多,今天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找到他家的田契,让这小子画押!咱们彭家人的田,不能让外姓人染指!”
本家一行人像进自己家门一样,闯入彭刚家的院子。
本家人翻墙而入的时候,彭毅正伤心欲绝地抱着他的松狮犬哭。
一晚上没听到松狮犬叫唤,他连觉都睡得不踏实,天刚蒙蒙亮就在院子里四处搜寻他的爱犬,直到在离牛棚不远的墙根发现松狮犬的尸体。
这条狗是他从小养到大的,早已经养出了感情,彭毅平日里把它当做半个家人看待。
不消说,他的狗肯定是昨晚长房摸进来偷牛的时候给毒死的。
看到本家人再度上门,彭毅放下手中的狗尸,挡在他们面前,冷声下了逐客令:“昨天我们家该尽的礼数都尽了,我阿爸生前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各位请回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有把自家人往外赶的道理?”彭先仲长辈的身份居高临下地教训道。
“没有本家帮衬,你阿爸和三哥的后事张罗的起来?”
“本家的帮持我铭记于心,择日必登门致谢,你们都走吧。”彭毅攥着小拳头说道。
“既然要谢,择日不如撞日,过了今日,你就是五叔的孩子了,五叔将你养大成人,你给五叔养老送终。”五房把住门冲着彭毅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好孩子,告诉阿爸,咱们家的田契你藏哪儿了?”
彭毅察觉到今天来的都是本家的人,连见证的中人都没带,心知本家人今天要对他用强,吓得撒丫子往灵堂方向跑。
本家人自然是穷追不舍,跟着追到前堂。
彭刚听到前堂传来的动静,掀开白幔从后堂走了出来。
本家人看到一身素衣,腰间系着一根麻绳的彭刚骤然出现在前堂,冲在最前头的几个本家仔被吓得一个趔趄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鬼啊!”
“诈尸啦!”
大白天见鬼的本家人被吓得七荤八素,纷纷往门外挤。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彭先仲厉声呵斥道:“大白天的,哪里有鬼?!没见他呼着热气吗?这是大活人!”
被彭先仲这么一喝,本家人这才反应过来,重新壮起胆子转过身。
“长兄如父,我的弟弟妹妹自当由我抚养,不劳你们费心。”彭刚没有本家人好脸色,板着一张冷脸说道。
“从我家拿的东西,我奉劝你们乖乖送回来,免得后悔。”
“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拿你们家东西了?!”
被揭了短的五房恼羞成怒。
昨天本家搬彭刚家的家具,就数他五房受益最大,得了最值钱的五斗七星柜。
“我三哥是刘先生的学生,认识县里很多相公!快把我们家的东西都还回来!”
看到本家五房吃瘪,刚刚退到彭刚身边的彭毅突然有了底气,指着本家人说道。
彭毅此话一出,彭刚清晰地察觉到彭先仲那个老登眼中露出一丝杀意。
不会说话就别说!
彭刚心里暗暗叫苦。
除了弟弟妹妹和本家人,村里其他人还不知道他死而复生的事情。
彭先仲那老登要真心一横,发狠把他活活打死,真还就是死无对证。
“我家人丁稀薄,这么多田耕不过来。”
彭刚眼珠子滴溜一转,急中生智道。
“既然本家的族叔伯们如此古道热肠愿意帮衬我们家,我也不能把大伙的好心当驴肝肺。
这样吧,建哥,你们二房男丁最多,田又少,我把门外那九亩水田的田皮,连同牛棚里的那头水牛都给你。
看在我们都姓彭的份上,租子我每年只收你一成可好?”
本家诸房中,二房人丁最为兴旺。
只是二房人丁虽旺,二房的人却都比较质纯,没有主见。说难听点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很容易被人牵着走。
“好啊!”二房见有这等好事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生怕答应晚了彭刚把这好事给了其他房。
好事单落座二房头上,其他几房瞬间不乐意了。
“不行!凭什么好事都让你们二房占了?”
“我们五房人少,水牛应该归我们五房!”
“那是族田!我们六房也有份!”
上梁不正下梁歪,彭先仲为长不尊,连有男丁的同族绝户都吃。
他们家的家风自然不会正到哪里去。
彭刚只是略加挑拨,本家几房便争执厮打成一团,谁也不服谁。
很快,见本房男人吃了亏,各房女眷也相继加入战斗,抓男人的辫子,扯女人的衣服,挠小孩的脸。
一时间,彭刚的小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场面彻底失控,连彭先仲都劝不住。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院子里的动静很快吸引来清早上田浸种布秧的村民。
广西民风剽悍,打架斗殴很常见。
不过亲兄弟打架基本都是关起来门来打,家里打得再凶,出门表面上仍要表现得和和睦睦、兄友弟恭给外人看。
像彭家亲兄弟这样当众大打出手的情况非常罕见。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没一会儿,彭家兄弟打起来的消息便在整个庆丰村传开。
不少好事的村民甚至端着碗,搬来凳子草墩坐在彭刚院前,扒拉着碗里的稀粥,看着大打出手的彭家亲兄弟下饭。
第4章 兄友弟恭
“彭家兄弟又打起来啦!”
“啧啧啧,一群窝里横的后生仔。”
“前年彭家和刘家争水有这股子狠劲,彭家在后山的水源,也不至于让刘家强占了去。”
“真给咱们说客话的丢人!”
“往上数六代都是同一个爹生的,彭先仲家和怕彭信家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瘟神也是缺心眼,彭先仲家那么缺德,怎么没找上彭先仲家,偏偏赖上了彭信家?
诶~彭信家多好的一家子的人啊。家里的顶梁柱逃命的逃命,死的死,剩下两个半大的娃儿,又摊上这么一群没良心的族人,往后的日子”
“咦?那不是彭相公吗?”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昨天我还亲眼看见他躺在棺材里!莫不是看走眼了?”
“是他,是他,瘟神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的,没把他也带走。”
庆丰村的村民们围在彭刚家的院子里一边观战,一边对彭家人评头论足。
有眼尖的村民注意到了鹤立鸡群的彭刚,惊得连手里的碗都掉落到了地上,红薯片掺米捣拌而成的紫色糊粥撒了一地。
晚清时期,由于人口激增,人地矛盾加剧,乾隆中期人均耕地尚有4.25亩。
及至道光末年,人均耕地已不足2亩。
康熙年间的米价是每石八九百文,嘉道年间米价已经猛涨至每石三千文,这还只是正常时节的粮价。
逢荒季灾年,粮价只会更高。
清廷为应对粮食危机,给出的解决办法是传谕各省,广种番薯充饥。
广大民众被迫依赖红薯、玉米等高产低营养作物维生。国民身高随之降至历史低位。
彭刚放眼望去,庆丰村的男性村民身高普遍在163公分上下。
他173公分的个头在人群中确实比较扎眼,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亲耳听到有村民在议论自己,彭刚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的父亲彭信早年间当过村里的塾师,他们家在庆丰村的风评素来不错。
这么多村民目击到他还活着,彭先仲一家子对他下黑手之前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事后能否堵得住悠悠众口。
让这些村民站出来对他们兄妹施以援手肯定没戏,但说几句公道话,还是能够做到的。
“一群蠢货!你们都被这小子给耍了!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谁家租子只收一成?开养济院啊?
你们还要继续让全村人看咱们家笑话吗?!我们彭家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彭先仲目光扫过鼻青脸肿的彭家兄弟、衣衫不整的彭家媳妇,气得顿足道。
彭刚憋住笑,这一家子人当真是兄友弟恭,对自家兄弟下手这么狠也就罢了。
离谱的是互殴小半天居然都没发现少了长房和四房。
当然,也可能是早就发现了就不明说。
少来两房人,余下四房还能多分一些他彭刚家的家当。
“你敢戏耍我们兄弟!”
后知后觉的本家兄弟们难得团结了一回,意识到被耍,顾不上伤口处的疼痛,气势汹汹地扑向彭刚要找回颜面。
彭刚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彭毅护在身后,丝毫没有退缩惧怕的意思:“怎么着?这么多乡里乡亲看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想杀了我不成?我可是染瘟的人,谁再往前走,保不齐这瘟病就过在谁身上。”
换做是平时,以彭刚的体格完全不怵这些个带伤的本家子弟。
可他大病未愈,身体还比较虚弱,动起手来肯定要吃亏。
听彭刚这么一说,前一秒还气势汹汹,恨不得将彭刚生吞活剥的本家仔们对彭刚这个瘟神避之不及,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感染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真的是会死人,弄不好还会过给家人。
他们很眼馋彭刚家的田产,但比起田产,他们更惜命。
彭先仲瞥了一眼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又眯着他那对三角眼窥向将前堂后堂隔开的两片白幔缝隙处。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让本家仔们都先退出前堂。
“我家长房和四房是不是在你这里?”
本家仔们都退出去后,彭先仲冲着彭刚厉声喝问道。
“你们全家不都守在我家等着吃我家的绝户吗?”彭刚冷冷道,现在想起少了两个儿子了?
彭先仲疾步走向后堂,果然看见大房和四房被破布堵住嘴,一左一右地捆在后堂的两根梁柱上。
彭先仲伸手就要给大房松绑,跟到后堂的彭刚抽出腰间的牛尾短刀架在长房的脖子上。
“彭刚!你敢行凶?!你就不怕过堂吃官司吗?!”彭先仲气得涨红了脸。
“官司?他们两个是我昨晚抓到的贼,人赃并获,确实要吃官司。”彭刚嗤笑一声,道。
“你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