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不是创立上帝会伊始就萌生了反清的念头。
他的心态是随着外部局势与自身的经历逐步发生变化。
第三次府试落榜之后,洪秀全虽大病一场,梦入天堂,神志不清,仍旧没有放弃求取功名的执念。
不然洪秀全也不会回到私塾一边教书,一边准备参加第四次府试。
哪怕是第四次落榜,砸了孔子牌位,害的好友冯云山和他一起失去塾师的饭碗,鼓动冯云山等人离乡入桂传教。
直至半途而废回广州寄居教堂,著书立说之时的洪秀全。
当时所思所想的仍然只是以道德说教的方式改造世道,浸润人心,让自己的生活有所着落而已,并没有反清,挑战既有统治秩序的想法。
洪秀全真正萌生取清廷而代之的想法是在去年年末(1847年)第二次入桂。
洪秀全第二次入桂之时,广西的局势和他第一次入桂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1847年的广西治安形势已经趋于失控,当地的阶级对垒,族群对立,日趋白热化。
洪秀全没想到他的好友冯云山如此给力,如此无私厚道。
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与超乎常人的毅力,冯云山不仅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于广西发展出三四千信众,还遥奉他洪秀全为教主。
天地会举事,沉寂已久,不甘寂寞的洪秀全想趁此良机有所作为,进一步壮大拜上帝会的力量,提高自己这个所谓上帝次子在教内的声望。
和后来完全摆烂,直言不讳地明说朕睡稳都能坐江山的洪秀全不同,此时的洪秀全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不甘于仅仅作为上帝会的精神领袖存在,而是想把上帝会的权力牢牢抓在手里。
尽管去年冯云山在贵县发展了石达开、秦日昌等实力派入教。
但这并未改变上帝会的中心仍旧是紫荆山的现状。
洪秀全和冯云山两人,虽然一个是最高精神领袖,一个是名义上的上帝会最高领导者。
然而他们对上帝会紫荆山的教众掌控力度有限,紫荆山的大部分教众实际上掌握在萧朝贵、杨秀清这些本地实力派手中。
紫荆山本地实力派坐大,显然对洪秀全和冯云山很不利。
洪秀全决心趁着天地会即将起事,官府无暇顾及紫荆山地区的大好良机,大干一场,改变教内的权力结构。
“天地会的人嘴巴素来不严实,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官府不可能没有听到丁点儿风声,罗大纲和张钊他们,这次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比之洪秀全,于紫荆山地区经营三年之久的冯云山有着不同的看法。
“广西天地会能有今天的气候得益于他们在广西经营已有两百年之久,根基深厚,上帝会根基尚浅,仍需韬光养晦,不宜此时就与官府乡绅对抗。”
冯云山认为上帝会和天地会的情况不一样,天地会扎根广西已久,实力本就雄厚。
广东天地会遭到两广总督徐广缙的绞杀后,广地天地会余众为避广东官军锋芒,窜入广西,与广西天地会合流,进一步壮大了广西天地会的实力。
致使广西天地会有了和广西官府对抗的资本。
广西天地会的上述这些条件都是上帝会所不具备的。
再者,冯云山在创立上帝会之前就和天地会接触过,他对天地会颇为了解。
天地会重堂轻会,会众只知有堂,不知有会,只认堂主,不认会首。
各个堂口之间不仅缺乏联络,还没有一个拥有绝对话语权的话事人。
如此松散脆弱的组织结构,显然不是干大事的料。
从创立上帝会伊始,冯云山就极为注重向教徒灌输上帝乃世间唯一真神的观念,并不断神化洪秀全。
希望以此增强教徒的组织力、凝聚力,不致步天地会之后尘。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云山,你既知广西天地会的根基比咱们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天地会得以成事,我们上帝会被将置于何地?”
洪秀全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在紫荆山大干一场,砸毁紫荆山地区的所有庙宇与神像,让所有的紫荆山的人都信奉上帝这尊世间唯一真神,尊奉他这个教主,哪里还听得进冯云山的劝告?
“去年和年初咱们就已经砸了雷王庙和一些土地庙,现在如果要继续砸庙,只能砸甘王庙,甘王庙不比雷王庙和土地庙,紫荆山笃信甘王者甚多,甘王之香火最盛。
紫荆山的甘王庙乃蒙冲生员王作新出钱所建,甘王金身乃其堂兄王大作出钱所塑。王作新是紫荆山的团董,王家颇有家资,若能拉拢王作新入会,我上帝会必将如虎添翼。”
冯云山不赞成把王家兄弟得罪死,主张拉拢王家入会。
他并不看好罗大纲等人这次能在江口圩成事,他觉得想掌教权,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于一时。
毕竟萧朝贵、杨秀清乃目不识丁之辈,上帝会著写经书,解释经义的权力仍旧掌握在他冯云山和洪秀全手中。
只要著经释经之权在手,无论萧朝贵、杨秀清如何坐大,都无法取代他冯云山和洪秀全在教内的地位。
“王家世代供奉妖孽邪神,王作新既是生员,又是紫荆山的团董,清妖的爪牙,又怎会入我上帝会?”
虽说洪秀全现在已经贵为上帝会教主,但内心深处的执念仍未彻底放下,在听到王作新的生员身份,洪秀全说话都有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团练是团练,官府是官府,不可一概而论。”
尽管洪秀全的态度十分坚决,冯云山仍旧试图劝说洪秀全。
“甘王庙不仅在紫荆山有很多信众,在武宣和象州,尤其是象州,甘王庙的香火尤为鼎盛,现在砸甘王庙,我们不仅会和紫荆山蒙冲的王家兄弟撕破脸,亦会迁怒于武象两地供奉甘王的乡绅。
传教布道之事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一旦砸甘王庙,得罪的就不止是紫荆山蒙冲的第一大户王家,武象两地的笃信甘王的乡民乡绅亦会迁怒于上帝会。
以当前上帝会在紫荆山蒸蒸日上的势头,又有贵县那帮村的石家作为外援,冯云山自然是不惧紫荆山王家。
冯云山所忧虑的是树敌过多,将武宣和象州两地的乡绅团练牵扯其中,致使尚且弱小的上帝会成为桂平、武宣、象州三地团练的众矢之的。
“我上帝会自有天父天兄庇佑,区区武象两地的乡绅有什么好怕的,云山,似你这样束手束脚,怎能做成大事?”洪秀全有些不悦,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意已决,蒙冲的甘王庙偶像必须捣毁!甘妖的罪状必须公之于众!
如此,方能让天父天兄福泽紫荆山!将紫荆山的民众从妖邪手中解救出来!我这个教主,也才能服众。
其他的就不要再说了,速速将此事安排妥当。”
“是。”
劝不动洪秀全,冯云山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动身前往山中寻萧朝贵、杨秀清秘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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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领地
红莲坪地处深山,信息闭塞,彭刚并不知道洪秀全已经做出砸甘王庙的冲动决定。
当然,以他这个层级的上帝会教众也无权知道,更无权过问。
谢斌要比陈兴旺可靠得多,侯继用带着十二名上垌塘塘兵以及他们的家属进入红莲坪打短工后,红莲坪附近的山民土匪立时老实了下来,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人再敢觊觎红莲坪。
没有外患的困扰,增添了十二名人手,红莲坪的建设得以提速。
到三月底,彭刚便在红莲坪整饬出两亩半的平整空地,八间大小不一的泥墙棚屋亦随之拔地而起。
最大的三间棚屋,一间用于以后当教室用,一间用于以后当食堂用,一间用来当仓库用。
考虑到采光问题,计划充当教室用的棚屋没有封土墙。
稍小些的两间棚屋,分别给一组、二组的少年们作为宿舍使用。
再小一些的一间棚屋,是彭刚兄妹三人的居所。
最小的两间棚屋,一间当做厨房使用,一间则用来储藏彭刚的私人物资和武器弹药。
至此,彭刚的红莲坪的烧炭场已经初具雏形,虽然仍旧十分粗陋,可至少接下来他们有了栖身之所,不用继续露宿荒林,忍受风吹雨淋。
至于虫咬,住进棚屋也无法完全杜绝,只能继续忍着。
彭刚望着脚下这片他们于筚路蓝缕、栉风沐雨中垦辟出来的烧炭场,成就感和收获感满满。
粗略巡视了一番属于他的小领地,彭刚一屁股坐在新屋的门槛前,翻看着账本。
包括打点碧滩汛把总和上垌塘外委所费的十两银子。
一个月下来,整整六十五两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一个月前彭刚是揣着家里带来的七十一两银子上山的。
如果不是有丘仲良借给他的三十两银子,他剩下的银子恐怕维持红莲坪三十来号人接下来的开销都成问题。
他现在必须想办法让山场运转起来,快速回笼一些资金。
虽说红莲坪的这帮少年们平日里是稻米和杂粮混着吃,很少见荤腥,只有偶尔得到彭刚的奖赏才能吃上一回荤腥。
但他们正处于长身体的时期,肚子里没有油水,又要参与高强度的体力工作,三十多张嘴的饭量自然是十分惊人的。
平均下来基本上每个人每天都要吃掉两斤半的粮。
再加上十二名上垌塘雇工,两名木匠的十四张嘴。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吃掉了整整二十八石粮食。
彭刚端着账本,盯着账本上可怜兮兮的余额,再瞅瞅陆续搬到红莲坪安置下来的大舅、六舅以及韦守山一家子,不禁愁眉苦脸。
多添三户人,等于又多了十六张吃饭的嘴。
“三哥,这账本上的字我怎么看不懂啊?”
彭毅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太生僻的字他基本都认得。
不过彭刚记账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这个月来山场的事情忙得体焦头烂额,还没有时间和机会教授弟弟妹妹认阿拉伯数字。
“晚上哥教你认。”彭刚眼疾手快地拍死叮在彭毅脸上的一只大蚊子。
进入春末,山里的蚊虫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彭刚被这些山蚊叮得瘙痒难耐,浑身难受,可被山蚊连续叮了好几天后,彭刚现在已经麻木了。
只要蚊子不太多,嗡嗡声不太大,不让他感到太烦躁,彭刚都懒得浪费宝贵的卡路里搭理这些蚊虫。
“哥,我们的银钱快用完了么?”
彭毅挠了挠左脸上被山蚊叮出的肿包,抬头望着满面愁容的彭刚。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彭毅就帮着阿爸管家里的账。
虽然这一个月来山场的银钱都是彭刚亲自接手,可每一笔开支彭毅都看在眼里,他能估算出彭刚带来的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只要盯着他们把活干好就成,银钱方面哥哥会想办法。”彭刚拍了拍彭毅的肩膀说道。
“哥,我们的存粮只有五石了,照当下这个吃法,最多只能吃六七天。”刚刚清点完粮仓存粮的妹妹彭敏向彭刚汇报说道。
“哥知道了。”
说着,彭刚走向守在炭堆旁的韦守山。
他雇的炭场炉头韦守山已经将他手里薄田佃了出去,半个月前就拖家带口地来到了红莲坪。
韦守山来到红莲坪的时候,少年们还在忙于修坡搭建棚屋,没有空闲的人手挖垒窑炉。
彭刚这边又急着想烧一批炭出来卖,好有银子入账买口粮。
韦长工只得匆匆挖坑堆烧了两堆炭。
其中一堆是竹子烧的竹炭,另一堆是杂木烧的杂炭。
竹炭和杂炭在浔州府是比较便宜的炭,卖不出高价。
彭刚和韦守山之所以选择先烧竹炭和杂炭,是不想浪费宝贵的木料。
山场的大木和硬木,彭刚是准备等建造好窑炉后再烧,用窑炉烧炭要比就地挖坑堆烧更容易把控烧制的温度,出炭率高且稳定,不至于浪费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