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186节

  对于罗大纲的来信,彭刚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林凤祥来信尚属首次。

  即使不拆密信,彭刚也能大概猜出多半是萧朝贵在攻打长沙期间遭遇了不测。

  拆阅毕林凤祥送来的密信,果如彭刚所料,萧朝贵在长沙城中炮而亡。

  萧朝贵中炮,看似意外,实则必然。

  萧朝贵性格急躁,脾气火爆,经常发怒打骂下属,爱出风头,好逞匹夫之勇。

  以萧朝贵的行事风格,即使没有死在长沙,也会在往后攻打其他城池的战斗中战死。

  作为一军的主帅,能驰驱前线,英勇无畏,固然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值得敬佩。

  可乘黄轿,着黄袍亲临前线,暴露在清军炮口下,未免太过张扬,太过托大轻敌了。

  彭刚去信罗大纲,让罗大纲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按部就班地攻打衡阳城,不要被西殿那边的失利所影响。

  同时也给林凤祥回信,言明西殿三千精锐孤军深入,主帅新亡,长期滞留于长沙城附近太过危险,希望他们能够为了西殿的未来着想,不要死磕长沙城,暂时先撤回衡阳休整。西殿三千精锐所需衣食弹药,北殿会全力提供。

  桂林城的教训历历在目,林凤祥等人其实也不赞同以三千孤军攻打省城,奈何萧朝贵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听不进他们的建议。

  彭刚的信送抵长沙,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人虽满腔悲愤,想要为萧朝贵复仇,但经过商议,都认为西殿兵力不足,长沙城城坚炮利,他们并无攻克长沙城的把握,决定听从彭刚的建议,暂时南撤衡阳休整。

  太平军南撤,骆秉章、鲍起豹、江忠源等人的胆子大了起来,出城追击南撤的西殿兵马。

  鲍起豹和江忠源在西殿兵马手下吃过亏,不敢真追,可总要拿出些战果向上头交代,遂杀良冒功,把滥杀的平民都剃光了头,指认为短毛兵。

  程矞采、骆秉章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曾水源、林凤祥等人撤的比较及时,就在三千西殿兵马撤走的第二天。

  新任钦差大臣赛尚阿在陕甘绿营西安镇总兵福诚、潼关协副将尹培立、河南绿营河北镇总兵王琳的簇拥下,引先头部队三千陕甘绿营兵,一千五百河南绿营兵,并两地乡勇四千人进驻长沙,接管了长沙城的防务。

  获悉前日长沙守军大败粤西教匪,炮毙粤西教匪匪首韦正,毙杀长毛教匪一百三十一人,短毛教匪三千三百二十五人,赛尚阿大喜过望,认为他刚刚到任就取得如此大捷,是极好的兆头,天佑大清。

  赛尚阿当即写奏折向咸丰皇帝奏捷,表示区区粤西教匪不足为惧,有他坐镇湖南督剿粤西教匪,咸丰只管宽心,安心在紫禁城等他这个好奴才的捷报。

  只是赛尚阿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捷报还送到紫禁城,彭刚已经在长沙以南的衡州为他准备了一份惊喜。

  衡州府府城衡阳三面环水,一面背山,城垣坚固,城壕深阔,自古称“楚南门户”,为湘南重镇。

  罗大纲审度地形,察知北城地基多为黄土夹沙,结构松软,遂沿全州城穴地攻城之法。

  他命刘永固和刘代伟带领刚刚组建不久的工兵营,选定了北墙的一段城基为目标开掘地道。

  工兵营将士以城外民宅为掩护,昼伏夜作,悄悄挖掘地道,历经二十六日,终于掘出一条直达衡阳城北墙墙根下的坑道。

  并在坑道末端塞满一千五百斤火药,以木桶层层封固,接上引信。

  天将破之际,罗大纲下令引爆火药。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爆心处的衡阳城北墙如裂帛般崩塌,砖石横飞,烟尘蔽天,上百衡阳城北墙的清军兵勇立时毙命重伤,丧失了战斗力。

  巨响后,衡阳城北墙现出一道宽一丈半的缺口。

  衡阳城北墙二里外。

  王一南、罗邦宜等七八十名耒阳县泗门洲煤矿的矿工被这声惊天巨响吓得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虽说来到衡阳城的这些时日,他们这些煤矿工听惯了清军和左军对炮。

  他们对炮声已经脱敏,战场适应能力已经远胜于寻常的矿工。

  但一千五百斤火药炸出的声响远非炮声可比,还是吓住了他们。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想出人头地吗?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冲,更待何时!”彭勇狠狠踹了身旁的王一南一脚,高声呐喊道,“破城时机已到!泗门洲的兄弟们,随我冲!”

  言毕,彭勇率先冲出了队伍。

  反应过来的泗门洲煤矿工紧随彭勇的步伐,义无反顾地一股脑奔向衡阳城。

  彭勇统带的这些煤矿工没有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冲的毫无章法,还是天地会的那一套,胡乱冲杀,连军阵都不结,只是铆足了劲向前全程冲刺。

  这在左军中是大忌,全程冲刺极为消耗体力,接战时容易耗尽体力,导致战斗力大为下滑。

  左军冲锋只有到最后二十步上下的距离才会全力冲刺。

  毫无章法归毫无章法,可快是真的快。

  彭勇带着他的七八十名泗门洲的矿工兄弟,率先跃入断垣残壁之中,扒拉着砖石从缺口处爬进了衡阳城。

  衡阳城北墙附近的清军守军,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早已无力阻挡彭勇他们入城。

  彭勇等人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得以成为第一批冲进衡阳城的队伍。

  进入衡阳城后,彭勇沿着北城街巷直取府衙。

  城内的清军虽仓促集结,但衡州府知府陶恩培麾下的团练,枪法不精、阵形不整,又闻知北墙已破,短毛已杀进城来,士气低迷。

  双方还未接触,衡阳团练望见一群短毛兵挥舞着长枪大刀朝他们冲杀而来,早被吓破了胆,立时溃散逃命。

  衡州府知府陶恩培最后只收拢了三十余名三班衙役退入衡州府衙署,紧闭正门,列阵于府衙大门后,负隅顽抗。

  彭勇立功心切,留下五六人继续敲打正门,做出一副强攻府衙正门的姿态。

  他自己则带上剩下的人迅速绕道府衙侧面,组织矿工们搭人梯翻墙进入了府衙,杀向把守衙署大门的三十余名衙役。

  双方在府前月台、仪门之间展开近身搏杀,甫一接战即刀光血影,兵器碰撞之声犹如连珠急雨。

  彭勇带来的这些耒阳泗门洲矿工不是正儿八经没有经过军事训练,本质仍旧是矿工。

  可陶恩培身边的这些三班衙役同样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兵,而是一群衙役,前天地会成员和清廷衙役对打,双方算是半斤八两,棋逢对手。

  彭勇悍不畏死,持刀劈斩,硬生生砍翻了三名衙役。

  主心骨如此英勇,翻墙进入府衙的六七十名矿工新兵亦是愈战愈勇,凭借人数优势,将三十余名三班衙役杀得连连退却。

  一个班头瞥见彭勇直奔知府陶恩培而来,提刀护在陶恩培身前,招呼周围幸存的衙役:“保护陶大人!”

  话音未落,便被彭勇一刀刺胸,鲜血四溅。

  解决了陶恩培身边的衡阳衙役,彭勇一刀劈向陶恩培。

  陶恩培身手尚捷,以佩刀格挡,刀刃竟被震得嗡嗡作响,险些脱手。

  奈何陶恩培终是个文官,又已年过五旬,白刃格杀,岂会是彭勇这种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的对手。

  勉强格挡了两回,陶恩培手中的雁翎刀便脱手,被彭勇飞腿踹倒于地,血从额头流至胡须。

  “杀便杀,给个痛快,本府不降贼!”一心求死的陶恩培仰面高呼道。

  彭勇却未下杀手,反喝令左右道:“此人定是个大官,捆了献于陈营长!”

  彭勇身侧的两名耒阳新兵一拥而上,将陶恩培反缚,撕下其官袍一角,卷成团塞进陶恩培嘴里,以免陶恩培咬舌自尽。

  陶恩培被生擒,剩下的衙役也不再抵抗,丢下武器投降。

  从衙署内打开府衙大门,罗邦宜抬头看了看匾额,可惜他不识字,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这里很气派,忍不住询问彭勇道:“头儿,这是什么衙门啊?比我见过的县衙还气派!”

  “这是衡州府府衙,一府的门面,当然要比耒阳县的县衙气派。”彭勇撇了已经砍出豁口的牛尾刀,拾起一把班头佩戴的鱼头刀说道。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生活范围很小,县城就是很多人一辈子所去过的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罗邦宜是耒阳县人,如果没有左军到泗门洲煤矿场招兵,带他们造反,罗邦宜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识府城、府衙是什么样的。

  罗邦宜嘿然一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现在他就在府衙里?还开了府衙的大门?

  他跟小顽童似的来来回回地在府衙正门进进出出,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道:“我听说县衙正门只有县里的那些财主和读书的相公那些有身份的人才能走的哩,府衙的大门岂不是只有大财主和举人老爷才能走?”

  这一幕让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陶恩培大感无语,衡阳城居然是被这群泥腿子给打下来的?

  “府衙算什么!跟着我,跟着我阿弟打江山,往后莫说是府衙,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咱们兄弟也能从正门进!”彭勇豪气干云地说道。

  他立下了先登之功,又拿下了府衙,完全能够挺直腰板去和彭刚相认,不必再继续隐瞒他的国宗身份。

  “头儿你刚才说什么?难道北王殿下真是你兄弟.”王一南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没有城墙凭恃的衡州兵勇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随着左军后续的常备部队渐次从衡阳北墙缺口处入城,衡阳城大局已定。

  城内的清军兵勇纷纷向左军请降乞命。

  衡阳城这座“楚南门户”宣告易主,左军控制区域正式与长沙府接壤。

第228章 零陵

  伤养得差不多,闲不住、正在永州府府衙前协助维持粥棚秩序的陆勤总觉得暂九营营长陈敢身边的一名新兵有点眼熟,定睛一看,陆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彭二哥吗?

  “彭二哥?”

  陆勤是土生土长的庆丰村人,彭家兄弟他都认得,眼前这年轻大汉,除却已经剪了辫子外,和他印象中的彭二哥一模一样。

  “.陆.陆勤?”

  彭勇呆愣片刻,上下打量了陆勤好一阵,这才认出陆勤来。

  以往在庆丰村的时候,陆家兄弟总是脏兮兮的,洗干净了脸,换上体面衣服,彭勇差点没认出这位穿着圆领短袍的左军军官是同村的后生仔。

  “陆营长,你们认识?”陈敢偏头看向陆勤。

  陈敢此番是来向彭刚奏捷的,同时也是带立下先登、擒获衡州府知府之功的彭勇来零陵确认身份。

  连陆勤都认识彭勇,看来彭勇的国宗身份八九不离十了。

  陈敢感慨万千,好不容易从耒阳县的煤矿工里物色了个人才,想好好培养提拔一番,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岂料这个人才来头这么大。

  国宗身份,又连续立下了两个大功,往后他倒是要依靠彭勇培养提拔了。

  “彭二哥没同你说么?他是北王殿下的兄长。”陆勤说道。

  陆勤此言一出,彭勇身边的王一南,罗邦宜等几位死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原本他们还对彭勇的身份存有疑虑,担心朋友认错亲戚,毕竟冒充王亲可是大罪。

  “北王殿下可在府衙?”陈敢向陆勤说明了来意,“有衡阳来的捷报要面呈北王殿下。”

  “北王殿下在太平门外的码头视察。”陆勤暂时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对陈敢等人说道。

  “彭二哥,陈营长,随我来吧,北王殿下见了你们肯定很高兴。”

  言毕,陆勤带着他们穿街过巷,前往太平门外的码头。

  左军进驻零陵城快满一个月了,听说打进零陵城的短毛兵纪律很好,只吃大户,不扰小民,还给饥民施粥。

  原来为躲避匪祸兵燹出逃的零陵城百姓陆续回到了零陵城,照常过起了他们的小日子。

  官府治下也好,反贼治下也罢。

  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日子总得照常过,总不能一直躲在山上。

  故而零陵城现在不仅恢复了太平时节的人气,由于左军经常会向商贾百姓采买物资,零陵城百业反而要比以前更加兴旺。

  彭勇一面紧着陆勤的步伐,一面向陆勤打听家里的事情。

  得知父亲彭信三年之前就染疫病亡,彭勇没忍住失声哭了出来,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一行人一面说,一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滨临潇水的太平门,出了门洞,陆勤一行人就望见潇水上停泊着的密密麻麻的各色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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