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12节

  彭刚无意科举,且不说能不能考中,就算是侥幸考中,以他的家境,又能如何?下场可能还不如他老师。

  再者,一想到近代的百年国恨,彭刚也没心思当满清的官,做爱新觉罗氏的奴酋鹰犬爪牙。

  洪秀全虽然成日神神叨叨,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不过洪秀全要自己开科取士的豪情壮志,彭刚还是非常赞赏的。

  以他本人在四书五经和八股文方面的造诣,自己开科取士的难度可能比考科举还要简单一些。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学生连最基本的修身齐家都做不到,有何面目走科举仕途妄谈治国?”彭刚态度非常坚决地说道。

  “学生现在只想完成阿爸的遗愿,先将两个弟弟妹妹抚养长大,还望先生成全。”

  见彭刚心意已决,态度坚定,刘炳文不再劝彭刚,只是为彭刚感到惋惜:“既是如此,你我师生一场,为师明日便同你走一遭。

  可丑话说在前头,为师只是乡野间的穷酸腐儒,无权无势,那些乡绅对为师也只是表面上的恭敬,牵涉到实利,能不能帮到你,为师也没把握。”

  如果是寻常学生,刘炳文未必愿意帮这个忙。

  不过彭刚是刘炳文看好的学生,还是去年贵县县试第二,也算是不负刘炳文所望。

  “有老师的这句话,学生已铭感五内。”刘炳文愿意出面做中人,彭刚已感激不尽。

  刘炳文说得也没错,地主老财见到送上门的田宅比巴拉特男人见到蜥蜴还兴奋,不可能让利。

  彭刚只希望丘古三能看在刘炳文的面子上,下刀轻点。

  临别前,彭刚开口向刘炳文借舆图一观,刘炳文略略犹豫,凝思片刻后方才点头同意。

  彭刚揣着舆图回到石记炭行借宿,问石达开借了桑皮纸和工笔,就着豆油灯发出的豆大点微弱光亮临摹舆图。

  石达开见豆油灯太暗,命人拿来两条蜡烛点上,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骤然亮堂了许多。

  刘炳文的这副舆图说不上非常精细,比例尺和现实出入甚大。

  不过居民点位置,河流山脉的走向总的来说还算准确。

  彭刚一面临摹,一面根据后世的记忆修正补充,尽可能地画出更加精确的舆图。

  彭刚本科时期学的是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画过无数机械图纸,他握笔的手很稳,画出的线条清晰明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约莫花了两个时辰,彭刚终于将刘炳文收藏的两广舆图临摹好。而后又花了一个时辰再临摹出一幅两广舆图送给石达开。

  “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你临摹出来的舆图看着居然比先生原版的舆图要准确仔细。”石达开讶然道。

  石达开还是识货的,他去过不少地方,用脚丈量过土地。

  他所去过的城池有贵县县城、武宣县城、浔州府城以及隔壁梧州的藤县。

  在年轻人中,石达开算是出过远门,见多识广的。

  根据个人经验,石达开认为彭刚在舆图上标识出的城池位置与城池之间的距离比原舆图要更为准确。

  “这副舆图送你。”彭刚把临摹出来的第二份舆图送给石达开,“好生留着,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石达开很高兴地收下舆图。

  石达开对舆图比较满意,彭刚却认为这副舆图还是不够精确,日后还需慢慢完善补充。

  从颁布团营令后的金田之战到永安突围北上湘鄂,太平军在广西战场停留的时间足足一年半有余。

  彭刚不知道有他这只蝴蝶所煽动的翅膀,是否会影响到未来局势的走向,但有一幅比较准确的广西舆图对日后的作战终归是有益处的。

  丘家所住的土围屋堡位于贵县南部的木格村。

  木格村距离奇石墟有百来里路,好在这一路多是官道坦途,不仅走起来轻松,所过之地皆乃郁水两岸的贵县精华之地,还算太平,没遇到土匪。

  不像之前翻山越岭去红莲坪,光是在黔江就连续遇到两个天地会的水寇头头,一路上提心吊胆。

  丘古三的土围屋堡不傍水但依山,犹如一头巨兽蛰伏于山腰之中,占地面积少说也有三十五亩上下,规模宏大。

  围堡四周均用夯土夯筑而成的高墙围合。

  筑墙的夯土亦非寻常夯土,而是以黄泥、石灰、糯米、红糖,再取郁水上好的河沙按祖传配比夯筑得成,以达到最佳防御效果。

  围堡墙高三丈有余,厚度至少也在一米以上。

  墙头设有射击用的孔洞,不时能够看到丘家豢养的护院在土围屋堡周围巡视,戒备森严。

  为了建设这座贵县最大的客家围堡,丘家前前后后耗费的米粮高达二十万石,工期更是长达十八年之久。

  站在围堡所处的山腰,山下的水田一览无余,这附近的四千余亩水田皆属于丘家。

  彭刚抬头仰视着颇有压迫感的丘家土围屋堡。

  听说丘家非常富,光是地窖里的藏银就有好几十万两,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知道真相只有打进丘家土围屋堡,把丘家地窖里的存银搬出来仔细地清点清点才能确定是事实还是流言。

  丘古三虽富,但丘家连一个有功名之人都没有,只得给自己捐了个监生,算是花钱买一张士绅阶层的入场券。

  丘古三得知本县名儒刘炳文登门拜访,非常高兴,没有怠慢,亲自出迎。

  “不知刘先生来访,丘某有失远迎!”

  刘炳文的家境丘古三是知道,可刘炳文有他丘家梦寐以求的进士功名,在本县乃至整个浔州府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儒。

  不管刘炳文是何来意,自认为是士绅阶层一员的丘古三至少在表面上要对这位名儒保持尊重。

  彭刚紧跟在刘炳文身后,在丘古三的盈盈笑意中,抬头望了一眼正门门楣上的成均进士匾额,一脚迈进丘家的高槛。

第17章 丘老爷

  迈过门槛绕过影壁,宽敞的庭院映入眼帘。

  庭院内除了有一口水井,还有一个很大的晒场,地面由一块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铺就,板缝间偶有几株倔强的青草冒出头来。

  庭院正前方即是高大的正堂,飞檐斗拱,雕梁画柱,很是气派。

  丘古三迎刘炳文、彭刚师生二人于正堂落座。

  获悉刘炳文是为彭刚卖田宅而来,丘古三有些失落。

  刘炳文看出丘古三的失望,借着话茬点明彭刚是去年县试第二的童生身份后,丘古三面部的表情这才重新舒展开来,忍不住偏头多留意了彭刚几眼。

  原来去年高中县试第二的来人子弟就是他。

  果然是会读书的人,不仅模样周正,气度都和寻常人家的子弟都不一样。

  来丘古三这典卖田宅的年轻来人子弟不少,可一个个进出都是哭丧着脸,胆小的后生仔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瞧他。

  像彭刚这种典卖田宅仍旧能保持泰然自若,见识到他丘家阔气的宅院波澜不惊,似乎还有点不以为意的来人子弟,丘古三还是头一回见。

  刘炳文不说是他的学生,丘古三还以为彭刚是刘炳文的子侄呢。

  丘古三看看彭刚,又瞅瞅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刘炳文当初开馆收学生,丘古三也曾让他的子侄上门求学,刘炳文不是以品行不端,资质愚钝,朽木难雕为由,愣是一个没收,这事让丘古三很没面子,到今天依旧耿耿于怀,他丘家的种就真的全都这么不堪吗?

  “既是卖田宅,田契和地契带了吗?”丘古三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早有准备的彭刚非常爽利地从搭链里取出一个樟木盒子打开,一一拿出盒子里的田契、地契,连同一份家具和牲口的清单摆在桌面上,供丘古三查阅。

  “丘先生,我卖田骨,连同我家的耕牛、鱼塘、还有六只小猪崽子,一起卖了。”

  丘古三平日里被人叫惯了老爷,被一个童生称先生,丘古三颇为受用,笑眯眯地命仆役把算盘拿上来。

  一手抓过算盘的丘古三一边埋头查看契书,一边拨弄被烟油渍得发黑的算盘珠子。

  丘古三心里盘算着他在庆丰村附近有地,彭家的小院子他们丘家人自然是不愿意住的,但可以低价买下当粮仓、存放农具耕牛、给他丘家的长工们住。

  这笔买卖不仅值,还能得刘炳文一个人情。

  丘古三正一心二用,心里的算盘和手上的算盘一起打,一个年龄比彭刚稍小一些的丘家子弟看着娴熟地拨弄算珠的丘古三,心中有些不忍。

  他凑到彭刚身边,附耳低语提醒道:“我看你不像是走投无路的人,你家攒下些薄田也不容易,我阿爸开出的价不会太高,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多谢提醒,好意心领了,田宅我已打定主意要卖,绝不后悔。”彭刚谢过这位好心提醒的丘家子弟。

  “九亩上等水田,按时价九两一亩,八十一两,八亩中田算你六两一亩,四十八两。”算盘珠子在丘古三手中劈啪作响。

  “十六亩旱坡地,三两一亩,统共四十八两。五间瓦顶土坯房带半亩菜园,一个鱼塘及一应家具并牲口。看在刘先生的面子上,算你七十五两。

  合计两百五十二两,你可愿卖?”

  丘古三的心有点黑,可还没黑透,估摸着是看在刘炳文的面子上,想落刘炳文一个人情。

  这个价格虽然低了些,彭刚还是能够接受,找其他大户,给的钱未必会比丘古三更高。

  “愿卖,不过我想拿其中的两百两银子换丘先生在平在山红莲坪的九百亩山场。”彭刚说道。

  两百两银子换九百亩山场?

  丘古三闻言登时就怒了:“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后生仔!我是看在刘先生的面子上才给你好价的!平在山的山场虽偏,但山场里的好木多着呢!二百两银子就想换我九百亩的山场?你莫不是白日梦没醒?还是得了失心疯?

  再说,二百两只是明面上的银子,交完契税,你到手的银子可远没这个数!”

  “丘先生,容后生把话说完。”等滔滔不绝的丘古三说完,彭刚这才开口解释。

  “是我的错,没把话说清楚,让丘先生误会了,这二百两银子,相当于租九百亩红莲坪山场三年,三年之后,照例按年交租,山租由丘先生定。”

  丘古三闻言面色稍霁,二百两银子租九百亩的山场三年,虽然便宜了些,不过加上三年后山租由他来定这个条件,倒也不是不能租。

  寻思一阵,丘古三命人拿来笔墨,挥毫而就,草拟了一份山场赊租规条,规条上有四则。

  第一则:恩恤让利。

  自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至三十一年(1851年),准免纳山租,盈亏自负。

  许采杉槠杂木,唯樟、楠、紫檀需报备验伐。

  烧炭得利尽归己有,但逢年节需贡岗炭二百斤。

  第二则:抽分重课。

  自道光三十二年起,按六四抽分。

  每出百斤炭,纳租六十斤。

  烧窑炭者,每岁每窑加缴窑银五两。

  山场界内竹木菌菇,皆按市价六成折银。

  第三则:押扣锁契。

  立押抵银五十两。

  若第三年不续租,押银尽没。

  租满欲退,需补栽树苗一万株抵息。

  第四则:雷霆约束。

  免租期内私逃,按每日五钱银计罚。

  若山火焚林,照道光十五年浔州府所颁之《浔州府伐山偿例》十倍追赔。

  死伤各安天命,不得滋扰山主。

  倘三年后无力承租,自愿携弟妹入丘家为世仆,男充护院,女作浣衣,绝无反悔。

  在利益面前,丘古三的丑恶嘴脸终究还是显露无疑。

  丘老爷不仅要银子,还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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