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20节

第23章 格物大道

  “竟能如此解读?”

  “简直……这不是诡辩吗?”

  “无话可说。”

  “可这难道不是孟圣的真意吗?

  孟圣说人之初,性本善。

  孟圣说不善的那些不是人,而是禽兽,杀之即可,李大学士所言,难道与孟圣不是一致吗?”

  自元代重新梳理儒家法统后,孟子是仅次于孔子的亚圣,他的话拥有仅次于孔子的效力。

  孟子提出性善论的同时,打了堪称无敌的补丁,那些生来不善的是禽兽,当杀之。

  而李祺根据这一点,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论点,该是多坏的人才需要一直学习来提升道德啊。

  那还是人吗?

  这样的天生坏种,直接杀了便是,还教化什么。

  这是何等振聋发聩的质问!

  “先生之言,学生无话可说,心悦诚服。”

  “李师请继续讲述心理之辨吧,学生已然迫不及待后续。”

  “是啊李师,还请继续讲经吧。”

  堂中顿时响起了数道声音,居于两侧的鸿儒学者,神情各异,但面上皆有凝重之色。

  这场提前到来的论道至此停下,李祺再次讲起了心理之辨。

  “朱子注重格物致知,以便明晓天理,但想必诸生在读了许多书后,都会生出同样的一个疑问,既不知如何格物,又不曾得到什么天理,久而久之,心中甚至对圣人学问有了疑虑。”

  李祺这番话一出,国子监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众翰林学士皆是震惊的望向李祺,他们万万想不到李祺竟然敢提起这个尖锐的问题。

  理学汹涌发展了一百多年,这种缺陷他们当然知道,也曾怀疑,但是没人能够解决,最终几乎所有人都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不曾得到天理,是因为格物心不诚,是因为天赋不足,是因为……”

  总之有无数的理由,格物致知是没错的,毕竟圣人又怎么可能错呢?

  “朱子说,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格一物,就能得到一物的道理,诚然是至理名言!”

  “自三皇五帝之时,便有先贤观星,以日月轨迹定阴阳之历,这便是格物之道,先贤格日月,于是得日月之理!”

  “水往低处而流,此乃水之理也,亦是格物所得。”

  “每格一物,便有一物的道理。”

  “李师,方才您说格物不是增进道德,那格出的理又有什么用处呢?”

  “好问题。”

  李祺环视堂中皆紧紧注视着他的众人,道:“格出日月之理,便可以精准的制定历法,以助农耕,这难道不是太平天下之道吗?

  上古之时,大禹治水,疏通九州,岂不是应用了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吗?”

  “若是天赋极高之人,还能够融会贯通。

  意识到不仅仅水往低处而流,山石也总是从高处落到低处,天上的东西也总会落在地上,这其中所蕴含的道理,实际上是同一个。”

  “格物致知,所知晓的理愈多,就越接近道。

  若是再能利用道理,去做成大禹治水、制定历法这样的功,以及拥有崇高的道德,那样的人便足以称之为圣人了。”

  “《左传》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这便是吾所探究出的,成圣之道!”

  国子监中已经没什么声音了,只有李祺的余音仿佛仍在梁间萦绕。

  讲堂内,数百儒生如泥塑木雕般僵坐,几乎再不曾见交头接耳之人。

  便是连大口喘气的人都不曾见。

  解缙手中的折扇凝滞,扇骨微微发颤,脑海中宛如有洪钟大鼓时时响彻。

  国子监祭酒唇半张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只眼眶泛红,有千言万语哽在他喉头,双眸圆睁,死死攥紧膝上的儒袍。

  这一刻国子监中,风停树静,连鸟雀都噤了声。

  檐角铜铃纹丝不动,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李祺的言语震慑。

  国子监中的教习,白发苍苍的老儒生缓缓闭目,两行浊泪无声滚落,砸在案几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

  更多的是那些本对李祺有敌意的年轻士子,先是激动,后是面色煞白。

  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已折断,墨汁沿着指尖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片乌黑,却浑然不觉。

  整个讲堂内,无人交头接耳,无人咳嗽清嗓,甚至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消失殆尽。

  “何等精妙。”

  “贵在清晰。”

  这一刻,沉默比任何喝彩都更震耳欲聋。

  从不曾有人如此清晰的指出一条通往圣人的大道,且这条大道是如此的宽阔扎实,不再是那些掺杂了禅宗的虚幻之说,不再是那些阴阳方士的鬼神之语。

  而是切切实实的,格一物,知一理,做一事,得一功,继而成其道!

  它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瑰美精致,甚至短时间内,他们都找不到破绽,因为它看起来如此的完美。

  对众人的反应李祺并不意外。

  理学本就是极为完备、逻辑严密的学说,唯一的问题在于朱熹的见识局限于古代世界观,不知天地之大,宇宙之宽,而来自后世的李祺恰好能够补上这一部分。

  大儒传承加后人智慧,催生出一位不逊色于古往今来任何圣人的大思想家,难道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北方诸生,几乎同时高声喝起,“彩!”

  “振聋发聩!”

  “闻听大道!”

  “李师当作圣人!”

  “当为天下之冠!”

  “何人敢缨锋芒?”

  一字字一句句,满满的都是对李祺至高的推崇。

  比这种喝彩更直观的是系统的消息。

  【你在士子中的声望大幅增加,声望+5,当前声望70。】

  【你的声望让整个家族与有荣焉,家族声望+10,当前声望-20。】

  这还仅仅是学堂中的士子,若是学说传遍天下,声望捅到天花板也不成问题!

  那时的他,纵然背负着家族罪孽,怕是也依旧无敌于诸大儒之间,甚至能够成就半圣之姿!

  为天下儒者之冠!

  李祺环视众人,而后将目光落到一众翰林学士身上,慨然道:“今日讲经至此为止,当论其道,诸位谁上前来,与我一辩?”

  真正的道争!

  堂中寂静。

  视线交错,良久,针落可闻。

  概因——

  满堂鸿儒,竟一无人应战!

  ————

  “堂中三千儒门客,孔孟之后谁称雄”,明初的思想界不曾有丝毫生机,宛如死沉寂寂的汪洋,又如浓墨无光的夜色,直到李祺出现,他高举着炬火,成为了黑暗世道中,唯一的光!——《思想史》

第24章 丧钟已鸣

  地处长江南岸的应天府,竟在洪武二十五年初的冬日中,落下了薄薄一层白雪。

  李祺、刑部尚书陈英几人围着铜炉而坐,笑谈着国子监中,李祺扬名、群儒噤声之盛事。

  “南人强势,自诩正统,对北人多有贬意,今日驸马狠狠挫其傲气,当浮一大白。

  缙绅,此言不是针对你。”

  缙绅便是解缙,除了李祺外,大概任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向李祺递上拜帖,想要结交。

  李祺知道在历史上,解缙曾在洪武二十四年上书朱元璋,为李善长鸣冤,又因为解缙实在是明初少见的大才子,他有心让解缙做李显穆的老师之一。

  最重要的是,李祺虽然现在是北方士林领袖,但他并不想激烈搞地域党争。

  日后打趴下江南士林,他还是要接纳南方士子的,所以对解缙的示好,他欣然接受。

  解缙无所谓的摆摆手,“缙也对南人浮华讷讷风气多有不满,况且缙祖籍山西,倒也算是北人,景和挫败诸儒,自此士林将要一变了。”

  李祺将温热的酒灌下,摇摇头,“说起来容易,可又哪有那么简单,今日南人群儒噤声,正是其老谋深算之所在,他们知道争不过我,所以不下场论道,既然不曾论道,又何谈胜败呢?”

  陈英、解缙几人一对视,皆微微皱起了眉头。

  “朝堂、士林,名为两分,实则一体,自古以来想要压制异端学说……”

  陈英缓缓道:“皆用强权,如焚书坑儒,焚其书卷,灭其肉身,继而践踏其道。”

  解缙等文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李祺缓缓举杯,“怀城所言,正是真相。”

  学术之争,便是权力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的,正如李祺所言,今天虽然大显威风,李祺声名鹊起,成就大儒之位。

  但南人是绝对不甘心将士林中的权力让渡给李祺的,日后定然还有一番番的龙争虎斗。

  战争才刚刚开始。

  南人广布朝堂,掌控士林,一旦形成合力,其力量之强,绝不是区区李祺一人所能抵挡。

  若非李祺背后有皇权支撑,怕是论道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死在权力之下了。

  “景和可有应对之策?”

  李祺沉吟,他手中有一张致命的底牌,在合适的时机,足以掀起不逊色于洪武四大案的滔天血案。

  但他觉得不是现在。

  因为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五年,马上朱标就会病逝,而后是蓝玉案,立皇太孙等一系列大事。

  这个底牌在这些涉及天下的大事面前,很可能会泯然众人矣。

  这张牌若是留到建文四年,朱棣靖难杀进应天府后,将会有奇效。

  想到这里,李祺将心中所思按下,澹澹道:“他们若是与我辩论,尚且有几分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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