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叔孙通要去教书了,扶苏道:“章邯将军,我有一件事与你说。”
章邯回道:“公子请讲。”
“在敬业县学成的孩子有多少?”
“倒不算学成,当初最开始教的孩子,最年长已有十九岁了。”
扶苏道:“我希望这里的孩子能够出去看看,出去闯一闯,将来他们可以带来更多与他们有着一样理想的孩子。”
见章邯神色狐疑,扶苏对他道:“无妨,他们若要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可以给更年幼的孩子教书。”
章邯行礼道:“末将领命。”
扶苏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化作一团雾,道:“我去潼关看看。”
章邯行礼道:“末将护送公子。”
“不用,有李由在,你看好这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交给你照顾了。”
“末将明白。”
扶苏不再多言,重新坐上了车驾,前往了潼关。
冬日里,潼关新修砌出来的城墙下还有很多人在劳作,扶苏来时没有惊扰其他人,但司马欣却早早在前往潼关的桥边等着了。
见到公子扶苏的车驾来了,司马欣就站在冷风中,躬身行礼。
黄河边的寒风很大,能够看到司马欣的衣袍随风被卷起,还能见到他的衣裳下,干瘦的骨架。
公子的车驾过了桥,就一路来到了潼关城边的小院。
扶苏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身后问道:“他没有跟上来吗?”
田安回道:“回公子,司马欣在桥边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扶苏颔首,没有多言。
田安倒是摇头一笑,这个司马欣真是既想要在公子面前有所表现,又不敢打扰公子。
扶苏走到当初的小院前,院前很干净,像是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田安先去推开门迈步,迈步走入院中就见到了堆放在院子中的粮食,这些粮食绝大多数都是麦子。
田安解释道:“这都是那些迁入关中的人感谢公子的,辛胜说不敢堆放在院门口,就放入院中了。”
扶苏拿起一个小袋子,小袋子中放着的就是麦子,又道:“都收起来吧。”
田安颔首,将这些麦子全部抬入小院旁的空屋子中。
小院内也很干净,应该是辛胜老将军常来这里打扫,早晨从咸阳城出发,到了潼关依旧是黄昏,夕阳就要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了。
当田安正在准备着晚上饭食的时候,辛胜就来了。
辛老将军虽说须发皆白,但依旧是神采奕奕。
扶苏道:“老将军,许久不见了。”
辛胜递上一把匕首,道:“末将恭贺公子冠礼。”
扶苏接过匕首道:“老将军客气了。”
“末将也没什么能送的,这匕首是当初打仗时得来的。”
扶苏掂量着这把匕首的重量,难的是这把匕首的刀柄处镶着一条条金线,光是这手艺就了不得。
“公子,毛亨与娄敬就在潼关教书,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不见了。”扶苏摇着头道:“我来这里看看,明天一早就回咸阳。”
辛胜道:“今天有人抓了不少鱼,末将这就去带来,还是活鱼呢。”
田安道:“真是献媚。”
这话好在没有被辛老将军听到,不然两位老人家又要争吵很久。
扶苏走入屋内,看到这里的竹简被分成了两大摞,一摞应该是老将军看过的,一摞是没有看过的。
“老将军也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书吗?”
辛胜正好提着两条鱼回来,他回道:“末将没什么好教的,就将这里的书籍学识教给孩子们了。”
扶苏道:“老将军以后还缺什么书可以与我说,都教给孩子们。”
辛胜杀着鱼没有多言,满脸的笑容。
在田安看来,辛胜知道公子爱吃河鲜,就带来了河鲜。
扶苏用了饭食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夜里,敬业县,章邯面前站着二十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年纪从十七岁到十九岁,也是叔孙通近四年来,教导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
叔孙通就站在屋外,听着章邯与这些孩子说着话。
期间章邯说到了理想,叔孙通也在想着理想,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听到这个他忽然笑了,这种笑容中多有自嘲。
叔孙通站起身,不再听章邯所言。
理想,他叔孙通以前也有理想,可之后呢,理想去哪儿了……呵呵,有时觉得一生是虚度的。
公子高正在给叔孙通收拾屋子,见到老师来了,他忙给老师倒上一碗热水,又道:“老师说了,虽说不能让所有的人们都喝热水,但是老师可以,我也可以。”
叔孙通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这个孩子,他正在整理着卷宗,低声问道:“你的兄长说过理想吗?”
公子高回道:“我的理想就是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
叔孙通道:“那么你知道在敬业县读书的孩子们,他们的理想是什么吗?”
闻言,他收拾卷宗停下,又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兄长让敬业县的孩子们读书,是希望他们能够做更多的事,做更多正确的事,这不就是老师一直在教他们的吗?”
叔孙通缓缓点头。
公子高又解释道:“那么这就是敬业县的孩子们的理想。”
叔孙通抬眼看向外面的星空,忽然觉得当年的稷下学宫不在了,但总感觉现在多了些什么。
在心底,叔孙通有了新的困惑,沉默不言地望着外面的星空。
稂是敬业县长大的孩子,稂是他的名字。
稂原本就是家仆,是公子扶苏的三千家仆之一,但公子一直对他们很好,从不会让他们受冻挨饿。
稂这个名字是叔孙通取的,稂是一种很坚韧的野草,是狼尾草。
给孩子取这种名字,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像狼尾草那样坚韧,顽强地活下去。
叔孙通给村子的很多孩子都起了名字。
稂十九岁了,是这里的孩子们最为年长的一批,他跟着叔孙通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读文章,他学得很快,叔孙通常说他很有天赋。
学了三年之后,稂开始给村子里更年幼的孩子教书,他曾幻想过自己也能够像老夫子那样,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教很久很久。
可是,今天郡守给他们讲了一番话,让稂感触很多。
今夜,稂与爹娘说了一晚上了的话语,与年幼的弟弟也说了很多话。
他们虽说离开村子,但郡守会给他们户籍,让他们成为敬业县有户籍的人,他们家从此不是家仆了。
翌日,早晨,稂带着一个包袱,包袱内带着一卷书与衣服,还有干粮,他向爹娘行礼,道:“爹娘,三年后儿子就回来了,儿子要带着更多的弟子一起回来。”
闻言,稂的娘立即扭过脸,不去看自己的孩子,她抽泣了起来。
稂的父亲点了点头。
稂跪拜之后,又向叔孙通行礼,而后背着包袱一脸坚定地走出了村子。
与稂一起离开的还有另外十九个少年人,他们的衣着都很朴素,神色带着轻松,眼神中带着坚定。
刚送别这些孩子们,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的户籍都编入册了吗?”
章邯颔首道:“放心,他们在中原各个郡县都可以畅通无阻。”
叔孙通叹道:“当年,秦军东出征伐列国,现在又有人东出了。”
章邯笑着,道:“现在东出的只有二十人,将来会有上百人,上千人。”
敬业渠的水依旧在流动着,只是渠边结着一层薄冰,早晨来这里的时候,扶苏见到了敬业渠的水正在冒着热气。
“公子,他们走了。”
闻言,扶苏目光从河渠移开,看向更远处,目光所及是一群少年人有说有笑地走着,他们一路朝着东边朝阳的方向走。
扶苏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他们,这些少年人出了函谷关之后,就能见到更广阔的天地,大概也会吃尽苦头,也可能会有很好的际遇,但他们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第76章 农礼与大雪
扶苏转回身,走向不远处的车驾与护送队伍,一边道:“东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怎么能停止呢。”
田安低声道:“公子所言在理。”
其实田安根本不懂治理国家的那些事。
扶苏来到马车旁,吩咐道:“回去吧。”
李由颔首点头,招呼着兵马掉头,回咸阳。
田安坐在车驾上,为公子扶苏赶着车。
寒冬还未过去,天气依旧寒冷,回到咸阳之后,扶苏没有在外久留,一路径直回了高泉宫中。
扶苏打扫着自己的鱼池,将鱼池底部的水藻全部擦去,整个鱼池还要晾晒一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忙完之后,扶苏做了几个烤包子。
田安把木炭放在食盒的底部,用陶碗盖住,而后在上方放好烤包子,这样一来烤包子放在食盒内也能一直被炙烤着,这是他想出来的一个保温小妙招。
扶苏清洗好鱼池对这里的人吩咐道:“找一些鱼苗养起来吧。”
闻言,众人纷纷行礼。
公子亲自清理鱼池这本就这里的宫人们足够惶恐了。
扶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披上了大氅就走到了殿外。
殿外的两棵梅树依旧没有开花,这两棵看着颇为另类的梅树还十分自傲地立在寒风之中。
田安每每看到它心头都有一种想要将它们劈了的冲动。
扶苏提着食盒道:“来年多种一些竹子吧。”
田安道:“那就在高泉宫种出一片竹林,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吃笋。”
“好,就这么安排。”
扶苏当即答应了。
田安又忍住了将这两棵梅花树砍了的冲动,继续让它们立在高泉宫前。
在咸阳宫的后方有一条河从皇宫中穿过,这条河并不深,水位大概也只是到膝盖的高度。
始皇帝就坐在这里。
扶苏带着食盒走来,也在此地看到了每日里的冬日景色,在小河边有十五头大小不一的鹿,这些鹿十分漂亮,尤其是在洁白的雪地上昂首走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