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是真的很愁,一亩哪怕多长几斗粮,真的要谢天谢地了,关中多几亩田,才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啊,扶苏此刻看着这条长长的迁民队伍,心中又有了力量,这天下也不是那么差。
无论是法家,墨家或者是荀子,韩非……哪怕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只要其中的三五言语对治国有用的,大秦都可以拿来用,只要它有效,至于它是哪家的,扶苏并不忌口。
一个月后,这场迁民一直到了三月才正式结束。
天气稍有转暖,不过昨天又下了一场小雪。
正值早春时节,老天又下了一场小雪,不少民夫的兴致都不太好,就怕耽误农耕。
河渠边的小屋内,扶苏翻看着老师张苍让人送来的书,张苍还在洛阳主持迁民的工作,多半还要留在那里一整年。
为了迁民顺利,张苍要留在洛阳主持迁民,迁民之后,他要留在那里善后。
扶苏又拿起另一卷文书,借着油灯的光看清了这卷文书是咸阳送来,而且这上面有丞相府的印,再一看原来是屠雎的军报。
屠雎一路南下,俘各处山中寨民三千余人,而监禄正式开始修凿灵渠了。
扶苏推算了片刻,按照监禄的脚程来看应该是到了湘江。
监禄与屠雎约定,俘获的寨民全部交由监禄开凿河渠。
扶苏深知,远在西南的监禄比自己更难,他一面要对付西南的水土不服,还要主持修建河渠不说,还要顾虑领军的屠雎与军心。
在监禄的呈报中,屠雎是一个冒进的将军。
但监禄也说了,不论屠雎是否能平定整个西南,他监禄都要将这条河渠修出来。
扶苏明白了丞相的意思,公子扶苏修桥修渠颇有经验,而且都水长监禄又是少府隶属的官吏。
公子扶苏如今任职少府丞,自然是直接掌管监禄的河渠开凿事宜,按秦律来说,公子扶苏身为少府丞,主持各地河渠开凿的工作,并且负主要责任。
扶苏书写着给监禄的批复,顺便将灵渠这个名字交给他。
又给李由送去一封书信,望他能够全力相助西南形势。
只要蜀中不乱,监禄与屠雎就没有后顾之忧。
扶苏在文书中继续写着,所谓灵渠是受神灵指引所修之渠。
也不知道灵渠这个名字会不会被当下的人们接受,不管人们是否接受,扶苏还是愿意称它为灵渠。
几道文书写完,扶苏将其交给边上的董翳吩咐道:“让人送出去吧。”
董翳颔首去办事。
这条河渠边的小屋比以往大了不少,这里还有三五个小吏一起坐着,他们正在书写着卷宗。
坐了一天的扶苏放松着眼睛,揉着自己的眉间,必须要控制批阅的时间。
不然,早晚会近视。
走出屋外,扶苏活动着腰背,目光看向远处的景色,那是一队队的民夫正在挖渠,他们将竖井中的泥都挖出来,而后用来加固河堤。
而屋内的这些文吏都是丞相安排来协助的,董翳就是其中一个。
随着一声高喝,开始发放今天的吃食,每个人都有三张饼吃,饼是敬业县的妇人们做的,她们从天刚刚开始亮的时候,就在忙碌。
吃得最凶的就是那些刚迁入关中的贫民,他们多数都是衣衫破落,至少在这里他们能够得到粮食吃,因此男人与妇人,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还有些力气的老人都来了。
至于十岁以下的孩子,都丢去了敬业县。
那些孩子养在敬业县饿不死,叔孙通其人近来越来越喜欢孩子了,他老人家觉得敬业县的孩子越多越好。
扶苏走在路边,目光看着一群群的贫民坐在一起,正啃咬着热乎的饼。
“他们若没有田地,就只能给富户干活。”
扶苏听到了老将军的话语。
辛胜道:“张苍的眼光很好,这些人虽说多数干瘦,不过都很健康。”
扶苏疑惑道:“难道老师他还精挑细选过?”
“那是自然。”
“我还以为只有章邯会这样。”
辛胜忽然又一笑,没再多言。
迁徙而来的人口都是成户的,每一户大概有三五口人,这里总计大概有四万到五万户人。
这些人中有不少其实是临时组建的家庭,多半是谁家妻子没了丈夫,谁家孩子没了娘,或者爹娘都不在了老人领着孙子孙女与另一户拼凑起来。
但凡只要用心点就能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七成都是临时拼凑的,多半是各县的县官为了省事,对这种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师其实也没管,只要民夫健康就可以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扶苏马上就要给他们重新划定户籍,他们都要有新的身份了。
甪里先生曾经说过,他希望大秦能够珍惜天下人。
他老人家当真是心怀悲悯呀。
民夫们一边吃,甚至还会藏半块饼,也就任由他们这么做了。
文书送去蜀中之后,多半又要等了两月有余才能收到回复,距离上一次收到西南的回复,那是去年深秋时节的事了。
寒冬时节,深入西南的大军失联了一个冬季,直到现在才重新有了消息。
扶苏心中想着,希望下一次来信能够更早一些。
有了这些迁入关中的民夫,开垦河渠的工事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再有十余天这条连接洛水河上下游的敬业渠就要正式竣工了。
为此,扶苏从去年冬季开始,就住在了河边,直到现在。
田安正在炙烤两条鱼,他这里挖了一个简易的池子用来养鱼,将抓来的鱼养在池子里。
一条肥大的鲶鱼正在烤着。
扶苏没想到如今的黄河的关中河段,竟然还有这种肥硕的鲶鱼,这种鱼的脂肪十分丰厚,是补充肉食上上之选。
田安又将碾好的葱姜汁水淋在鱼肉上,他一边道:“公子,这种鱼土腥味重。”
扶苏坐在炉子边,看着鱼肉的油脂滴入火中,又道:“近来朝中如何?”
田安的人脉很厉害,朝野上下但凡有消息,他总是能提前得知,而且他知道之后,这个消息才会传遍咸阳。
“回公子,昨夜陛下召见了丞相。”
“昨夜?”
“恩。”
夜里召见一般都不是什么小事。
田安将鱼翻了一个面继续道:“始皇帝问询丞相,六国之民如何了,是否要出去看看。”
“东巡?”
闻言,田安迟疑了片刻,道:“陛下没有说东巡,只是问了问六国之民如何了。”
田安将烤好的鱼放在盘中,而后将其切成段,切开的时候鱼皮带着肉被扯开,而后褐色的汁水流在了内部雪白的鱼肉上。
田安撒上一些椒盐,往边上又放了两颗柑橘,“公子,可以吃了。”
柑橘又是李由让人送来的,扶苏道:“我还挺羡慕李由的,他那边有吃不完的水果,他是不是把水果当粮食吃了。”
田安笑着道:“丞相的儿子命好。”
当年水灾之后死了这么多人,李由埋了这么多死人,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了,除了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的命确实很好。”
言罢,扶苏夹起一块鱼肉,放入一张饼中,汁水都浇在饼上,将鱼肉压碎在饼上。
油盐,脂肪,蛋白质与碳水就都有了。
扶苏咬下一大口,慢慢地咀嚼着。
关中的第一场春雨一直到了三月的下旬才来,雨水淅淅沥沥落下,不少民夫都进入了竖井中,地下的河渠两侧有容人走动的过道,民夫们都在这里避雨,现在这里的民夫是之前两倍。
而且说话的口音也多了,有人说着齐地的话语,有人说着燕地或者赵地的语言,这些带着各地口音的话语声,都混入了渠中纷乱议论声中的一部分。
扶苏又收到了丞相的书信,听着雨水不断冲刷着屋顶的动静。
书信中丞相还要再派一百名官吏,来协助自己设置亭乡县,给迁来的贫民规划户籍。
看完之后,扶苏将这卷竹简放在了边上,目光看着屋外的雨景饮下一口热水。
屋内余下几个小吏还在奋笔疾书地书写着。
最近,田安的心情很不错,他站在屋檐下,见到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辛胜回来了。
“老人家心情很好?”
田安面带笑容道:“老将军的兴致也很好。”
辛胜走到屋檐下,他拿下了斗笠,在一旁坐下来,又道:“老夫去看过了,再挖最后三里地,这条渠就算是挖通了。”
田安道:“那真的是好事。”
辛胜又问道:“你老人家又在高兴什么?”
田安放低自己的声音,道:“公子身边的能臣越来越多了,我为公子高兴,以后公子身边的臣子会越来越多的。”
辛胜望着漫天的雨水笑着不语。
“董翳。”
听到屋内的公子喊了一个名字,站在屋后另一侧的董翳脚步匆匆走入其内。
再之后董翳又走了出来,翻身上了战马之后又冒雨离开了。
辛胜远远瞧了眼董翳,叹道:“公子身边应该多一些年轻人的。”
田安颔首。
屋内,扶苏眼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先是长长一声叹息。
因丞相几句交代,恐怕还需留在这里一年。
治理社稷很难,从去年冬季开始,扶苏遇到的难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
这可不是简单地造一座桥,简单地建设一个县。
丞相将一个十分重大的任务交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是在商颜山以南重新设置村县。
扶苏蹙眉沉默了良久,大脑正在飞快运作,一个个有关县级计划的记忆飞快的闪过脑海。
提笔而起,扶苏在地图上圈着地。
雨水下了一整天,扶苏忙碌了一整天。
次日早晨,雨水刚停,扶苏翻身上马一路沿着河渠往南而去,辛胜带着兵马一路护送着。
扶苏指着河对岸道:“那里是骊邑?”
辛胜颔首。
扶苏亲自继续策马而起,奔走在洛水河沿岸。
春季的阳光并不是热烈,因天刚亮,雨水刚停不久,整个关中还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