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的秦律下,酒水是很值钱的。
在这个时代,钱真的不算什么,粮食才是最重要,农业是社稷的根基。
哪怕是自己脚下这片地的三千家仆,都还要为了粮精打细算。
黔首更不知钱值几何,甚至还处于以物易物的社会阶段。
商颜山下的生活很简单,一天两顿。
只有午时那一顿是吃热乎的,才有一些烟火气。
到了晚上大家都是啃干粮的,没有明火炙烤。
现在,两千口囚犯离开了这里,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但修建地下河渠与竖井的事,就只能依仗这三千家仆了。
扶苏站在纺车边,看着勤劳的家仆们将军中带来的旧物件放入一间间库房中,这些东西都不是家仆的,包括他们的性命也都是公子扶苏的。
田安熟练地用榫卯结构做了一个杠杆,扶苏狐疑地看着他老人家手法如此娴熟,这老人家是工匠出身的?
从来没听田安说起过他的过去,他只说在咸阳宫有很多很多年了。
一架纺车在他老人家手脚娴熟地改造下,终于有了改观。
田安在纺车前坐下来,一手提着线,一手扶着线的另外一头,抬脚踩下踏板,麻线就换了一头。
四周的妇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呼,而她们眼神盯着纺车,一个个都想要将其占为己有。
谁得到了这架纺车,就能成为这里织布最多的人。
扶苏与田安离开之后,那群老妇人就为了争抢那驾纺车开始了争吵,甚至开始动起了手,还有人互相吐口水。
所以呀,秦人是很朴素的,为了实现自我的价值,她们无所不用其极。
扶苏坐在回宫的车驾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询问道:“老师与李由争吵什么?”
田安回道:“丞相希望李由继续在朝中任职校令,但他想要辞去官职。”
李由在朝中只是一个传递文书的校令,大概就是帮着检查文书来处,以及文书内容,或者是要将文书送去何处。
老师教导李由还是很用心的,把最好且最磨炼人的位置都交给了儿子。
当然了,这些事李由都不是主事的人。
商颜山的主事人自然是我这个公子,督建河渠的人是王贲与章邯。
就如去河东也是如此,老师总能将李由放在一线但却出事了不用背锅的位置。
扶苏十分同情老师,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处在叛逆期,谁不想活得自我一些,叛逆也是难免。
当关中的大雪停了之后,难得有了阳光。
已停工多日的河渠开挖工作终于再一次开工了,公子的家仆们往身上绑好了麻绳纷纷跳下竖井,而后会有一篮篮的泥土拉上来。
当竖井下的人再一次爬上来,他们从头顶到双脚都是黄土。
李由不想回家,他真的与公子的家仆们生活在了一起,并且还与家仆一起下井挖渠。
一天的劳作结束之后,李由就被公子的家仆们丢入了冰冷的洛水中,好好洗了洗。
众家仆也将身上的黄泥洗干净之后,才穿好厚实的衣裳在孩子们的欢迎下回家。
李由哆哆嗦嗦地走上岸,牙齿都在打颤,披上一件大氅跟上众人的脚步。
李由观察着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笑容,觉得比起在繁忙的咸阳,不如在这里感觉更舒坦。
直到,章邯拦住了李由的去路。
“公子说过,要让家仆们看书识字,不知李校令能否教他们。”
李由苦涩笑道:“我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不过以后我就不是军中校令了。”
第15章 完美的秦国公子
李由失魂落魄地走着,大概是跟亲爹争吵之后,很是失落,不被理解,不被正视的感觉缭绕在心头,久久没有散去。
“家父根本不肯听我说完一句话。”
章邯板着脸跟在一侧。
李由又道:“将军,我不是校令了,我有我想做的事了。”
章邯道:“军中军职岂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
李由脚步停下,神色愕然地看向章邯。
章邯道:“凡有延误军机,违抗军规都要军法处置,想要不当校令除非……”
又见李由的脸色不好看,章邯这才有些后知后觉,改口道:“有丞相在,你不必担忧会被砍了,丞相不会用你的人头彰显军纪。”
李由神色麻木地走回了住处,自己的住处与这些家仆们在一起,屋内只有一盏油灯。
所谓油灯也不过是一个破了口的陶碗。
这算是众多家仆的屋子中较好的一间,而且这里原本是章邯给他自己修建的屋子。
除了治军,种田,鞭打囚犯,章邯竟然还能一个人建出一间像模像样,遮风蔽雨的屋子,这位将军的才能多到令人发指。
与章邯将军住一间屋子倒也不差,明天自己也去建一间屋子。
尽管这里的生活很困苦,至少自己很喜欢这里。
临近夜里,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李由开始教家仆们读书识字,公子的家仆有三千人,李由每次最多只能教二十人,因此也只是从中挑选了二十人,教会这二十人,再让他们教别人。
李由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可一开始教就遇到了困难,这些人根本不识字,更不能学文章,即便是将一个个小篆写出来让他们辨认,他们甚至会睡着,要不就是谁家孩子哭了,学到一半又走了。
直到入夜,李由教课的第一天结束了,人们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也不知道为何,最近诸事不顺,大抵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李由丢了手中的树枝,用力踩着树枝,一边小声抱怨道:“怎么这么难,怎么都这么难。”
寒夜的寒风肆虐,夜色笼罩下的咸阳城只有风声在一处处街巷中呼号。
在一处六国博士的居所中,始皇帝与秦国的丞相李斯请来了六国诸多博士,也给了六国博士们宅邸,不仅容许他们住在咸阳城中较好的房子,还能安顿家人。
尽管始皇帝与丞相李斯给了他们足够的厚待,足够的包容。
可包括淳于越在内,没人将家眷带来秦国的咸阳,而且多是孤身前来,颇有一种舍生忘死的气势。
一处宅邸中,油灯的火光摇摆不定,屋内齐鲁老者伏生还在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这卷向公子扶苏借来的书,他已看了许多遍。
叔孙通神色多有愁色。
“今天又去何处饮酒了?”
听到伏生的问话,叔孙通先拿起陶壶饮下一口凉水,又用手捋了捋胡子道:“几个当年的好友。”
叔孙通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明显有许多失落。
伏生接着道:“没想到你在咸阳城还有好友。”
叔孙通坐得更端正了,他抚须道:“说来今天与几个好友宴饮,说起了一个叫张良的人。”
伏生询问道:“哪位张良?”
“张平的孩子。”
伏生未听说过张良其人,可在当年六国旧贵族中有一支韩地的贵族,在秦军攻取韩地之时离开了那里。
后来伏生才从一些门生学子的口中,听说了那支贵族是张平一系。
只是后来战乱多年,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叔孙通道:“今天宴席上,说东边有人要反秦,那人将数百家仆与田产全部卖了,之后还有人说那个变卖家产的人就是张平的后人。”
伏生的目光依旧看着书,没有任何的反应。
“哎呀……”叔孙通长长一声感叹,道:“前两天,又听说楚地的项氏也在各地寻找六国的旧贵族,想要联合反秦。”
见伏生不搭理自己,叔孙通自语道:“现在,还有人在私下联合,打算寻求时机再复六国。”
“也有些人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秦国给了他们妻儿安稳的生活,反秦谈何容易,哪怕六国复立之后……与以前有何区别,还不是战乱不休。”
“这些天见的人多了,听到的话也就多了,不该去见他们的,见了这些人也是自乱心绪。”叔孙通稍稍抬首,又道:“就不该去见他们的。”
“哎呀。”叔孙通一拍脑门,忙言道:“公子的书还未归还。”
这卷竹简伏生已看了许多遍了,他将竹简放在案上,低声道:“你觉得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来了咸阳之后,倒是有所耳闻。”
言罢,叔孙通先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秦国公子扶苏在年幼时便颇为懂事,华阳太后病重的那些年,年幼的公子扶苏便自学医术,为太后调理身体,当初有医者说华阳太后是在公子的诊治下多活了几年。”
“又过几年,华阳太后也过世了,始皇帝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公子又拜了廷尉李斯为师,现在李斯就是丞相,公子扶苏好学,谦逊,知礼,又善学。”
“许多学识公子只需看一遍或者听一遍就会了,至今……年有十六却依旧好学,依旧如当初那般,时常看书,学政,又善待家仆,公子生活简朴,听闻在外无享乐之宅邸,在宫里无取乐之玩物。”
伏生道:“秦国有如此公子,令人羡慕。”
叔孙通又道:“秦国有如此公子的确难得。”
“他会是下一代秦王。”伏生又改口道:“该是下一个皇帝,如此公子定能得到众多拥护的,老朽观此书中所记,公子正在学农事,什么样田种什么样的作物,季候会影响多少收成。”
叔孙通侧卧在榻上,闭着眼准备入睡,临睡着前又道:“公子扶苏看着就不像个孩子。”
伏生重新拿起这卷竹简看着,再想起叔孙通的话语,也不知道他的那句不像个孩子,究竟是喜是忧。
寒冬时节的关中又下了一场冻雨,咸阳城上上下下都在期盼着王翦老将军的归来。
扶苏将挖河渠的人手分成了一个个三人为一组的小队,妇人们早早就开始为了吃食忙碌,老少壮年还在井渠中劳作着。
挖井渠的事不能着急,十天半月也挖不通,不如挖得细致一些。
忙完眼前这件事,扶苏走到书房外,看到了一窝小狗正缩在墙角,它们互相靠在一起取暖。
扶苏抱起其中一只,小狗通体黑灰色,除了嘤嘤嘤还不会叫唤。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这群小狗纷纷围了上来,公子的双脚很快就被这群小狗给淹没了。
“公子,王将军与章邯将军来了。”
听到田安的话语,扶苏这才放下小狗,将它们一只只都拎进柴房中。
仔细数了数,一共十只,一只没少。
温暖的柴房中还有一只大狗,便是生了小狗们的大狗,它似乎不是很喜欢闹事的小狗们,扶苏注意到它的目光,那双黝黑的眼睛似乎在说带小狗是会累死的。
扶苏对它目光熟视无睹,十分无情地关上柴房门,只留了一条小缝。
再回头,两位将军已在眼前。
扶苏解释道:“冬天到了,大家都闲得慌,除了我们商山乡,其余各县都无事可做,呵呵……我也无事可做。”
章邯躬身而立没有言语,神情严肃。
王贲会意一笑。
扶苏走在这座村子中,村子里还是有变化的,他们将房屋规整了一下,路面也更平整了。
奴儿正在带着一群小孩子写字,她见到公子路过,忙停下来行礼。
等公子走远了,她又接着教小孩子们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