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裁礼部右侍郎吕调阳也只是露了一面,也是讲了一顿废话,就匆忙离开了国史馆。
而修实录的工作,其实也不复杂。
比如嘉靖皇帝的世宗实录,就是从嘉靖的起居注中,将一些重要事件考证精简一下,然后按照年份写进实录中。
唯一麻烦的就是睿宗实录,因为睿宗老人家没做过皇帝,所以只能从嘉靖皇帝对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现编一段出来。
但是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种工程素来都是先易后难的,嘉靖皇帝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五年,他的实录比起大部分皇帝都要厚,所以目前史馆的重点工作还是放在了世宗实录上。
本来苏泽以为,自己就要在史馆一边研究系统,一边混下去,却没想到朝廷上层的政治风波,还是不可避免的将他卷入其中。
——
“什么?退租?”
面对房东,苏泽疑惑的问道。
“苏大人,这房子实在是没办法租给你了,租金小老儿都退给您,请您另谋住处吧!”
苏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栋房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胜在距离皇宫很近。
要不是前任租客是自己的老乡,想要在皇城边上租到这样合适的房子还是很难的。
苏泽问道:
“可是有人胁迫你?”
房东长叹一声说道:
“苏大人,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小老儿就是普通人,指着京师的房产过活,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苏泽再次问道:
“到底是何人胁迫你?”
房东这才说道:
“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陆大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苏泽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陆树德,户科给事中,也就是科道言官之一。
陆树德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和当朝首辅徐阶是同乡,也是科道中的清流领袖人物。
房东忙不迭说道:
“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中虽然也有人在朝为官,但陆大人的兄长是吏部侍郎,小老儿实在是开罪不起啊!”
苏泽也不难为这房东,直接将自己的铺盖卷收拾好,在这京师想要仓促租到房子也不容易,更何况陆树德能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自己。
苏泽干脆直接提着铺盖卷,直接向着皇城而去,反正史馆有值夜留宿的地方,自己干脆就去史馆住上一晚再说。
——
“陆正言!听说苏泽这厮,这些日子都在史馆值房过的夜,如今翰林院和史馆都称呼他为‘丧家翰林’,哈哈哈!”
几名年轻士人,围着一个圆脸中年官员,举着酒杯恭维着。
陆正言,自然就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了。
若是在嘉靖朝,陆树德这样的言官,是绝对不敢私自结交官员,聚众饮酒的。
但隆庆皇帝登基后,优待士大夫,陆树德又仗着自己做礼部侍郎的兄长,和背后的阁老同乡,逐渐将这些规矩抛之脑后。
徐阶当然不会亲自指使陆树德这个户科给事中针对苏泽,陆树德只是知道自从苏泽上奏后,高拱就举着“开隆庆之新政”的名义,开始打击徐阁老清流一系的势力。
而自己那个做吏部侍郎的兄长,面对吏部尚书高拱,每次回家也长吁短叹。
陆树德作为“清流”,自然要“挺身而出”,打压苏泽这样的“奸佞”。
心情大好,陆树德又说道:
“睿宗皇帝实录这件事,大家也要齐心合力,要给史馆形成物议压力。”
“昔日太史公治史,秉笔直书。此等千古事,岂能成为苏泽这等佞臣趋炎附上的捷径?”
“编写世宗实录,也是为了明世宗皇帝之德政,为今世立祖宗之法度。”
“此等大事,切不可让苏泽这等奸佞肆意妄为!”
“我陆某在此立誓!必将苏泽驱逐出京!”
众人纷纷击节喝彩道:“好!”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沈一贯满脸疲惫的来到了史馆。
他看到长住在值房的苏泽,已经早早洗漱完毕,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练字。
这也是苏泽最近的发现。
自己那个蓝色道具【模范毛笔】,可以写出标准字体,除此之外,这杆毛笔如果临摹不同的字帖,就能写出不同的字体来。
这个功能倒是十分的实用,要知道在大明能写出一手有特色的好字,还是很有优势的。
当朝首辅徐阶,不就是靠着一手好字,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然后飞黄腾达的吗?
史馆中有大量的藏书,苏泽可以随意临摹誊抄,寻找合适自己的字体。
沈一贯看到苏泽写的字,大叹道:
“这世上还真有苏兄这样的书道天才啊!”
原本苏泽的字沈一贯是见过的,大概还不如史官那些抄书小吏。
但是这些日子苏泽书法水平的进步之大,如果不是沈一贯亲眼所见,大概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时间获得这么大的进步。
更神奇的是,苏泽无论是临摹谁的字,都能临摹到惟妙惟肖。
用苏泽的解释,他年幼家贫,没有机会好好学习书法,现在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磨砺书法了。
虽然沈一贯也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既然苏泽这么说了,沈一贯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看到苏泽如此淡定的样子,就连沈一贯也要佩服他的养气功夫了。
“子霖兄,你可知道外朝已经为了修史的事情吵起来,礼部、科道的官员纷纷上书,认为不该给睿宗皇帝编实录,我昨天还被人堵了宅子,国子监的一群读书人围着我家骂到了傍晚才散。”
沈一贯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苏泽要住在值房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被年轻的读书人滋扰,每天都要早出晚归。
史馆其他几位同僚的情况也差不多,明明首倡修史的是陈以勤陈阁老,这帮读书人不敢在阁老府上造次,天天对着史官的普通官员叫骂。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申时行也一脸疲惫的走进史馆。
“汝默兄。”
沈一贯也和申时行混熟了,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申时行也是一副憋屈的样子,他对沈一贯回礼,就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也难怪你不肯搬去我家住,这些日子我可被骂惨了。”
苏泽刚刚搬到史馆值房的时候,申时行就拉着苏泽去他家住,但是被苏泽婉拒了。
这几日给嘉靖老子修实录的事情愈演愈烈,国子监的年轻读书人也被煽动,白天在礼部抗议,早晚就在申时行这些修史官员家门口堵门叫骂。
大概就是斥责他们身为翰林和礼部官员,不能上书劝谏皇帝,反而顺着皇帝给没做过皇帝的“睿宗”修实录,是趋炎附上的奸佞。
这辈子顺风顺水的申大状元,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这些日子他都精神紧张,甚至也想学着苏泽躲进礼部了。
不一会儿,其他同僚也纷纷来到史馆,他们也都和申时行沈一贯的状态差不多,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泽依然坐在桌子上临摹,等到上衙的时候到了,苏泽才收起摹贴,就在这个时候,门房突然通报:
“陈阁老到!”
申时行连忙领着一众编纂官站在门前迎接,只见前阵子都没来史馆的陈以勤,迈步走进了史馆。
陈以勤先是视察了史馆的修史进度,接着带领众人在明堂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些日子,外面物议纷纷,本官今日来史馆,为的就是睿宗实录的事情。”
陈以勤看了一圈,接着说道:
“本官已经上奏陛下,修史有先后,先将睿宗实录修成,再修世宗实录。”
此言一出,众人不顾礼仪,当众惊呼起来。
陈以勤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泽,继续说道:
“当然,睿宗实录的内容还是比较少的,世宗实录准备的史料繁多,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先整理世宗在朝的史料。”
“翰林院编修苏泽,睿宗实录就交给你来修,这是陛下关切的事情,你务必要办的妥当。”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这其中有申时行的关切目光,沈一贯的担忧目光,更多的则是其他庶吉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罗万化突然站出来说道:
“阁老,睿宗实录虽然少,但是也有需要勘误考证的地方,下官想要和苏编修一起修史。”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位状元郎,他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罗万化站出来要和自己一起修这个烂摊子。
听到罗万化这么说,申时行也站出来说道:
“阁老,苏编修刚入翰林院,应该由下官领着他修史。”
厚道人啊,苏泽也有些感动的看向申时行,也难怪历史上申时行能调和张居正暴卒后的朝野矛盾,在万历朝这个粪坑打滚那么多年,最后还活的到了80岁善终。
沈一贯也咬牙站出来说道:
“下官也愿意帮苏编修一起修史。”
这下子苏泽倒是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沈一贯的动机,但是他也记下了沈一贯的相助。
陈以勤咳嗽了一声说道:
“刚刚本官就说了,睿宗实录不需要那么多人,这样,罗万化,你和苏编修一起,申时行沈一贯,你二人继续整理世宗实录的史料。”
陈以勤这么说,事情也一锤定音,陈以勤又命令人打扫出一间单独的房间,让两人搬进去专修睿宗实录。
苏泽当然知道陈以勤是在针对自己。
这帮言官对自己的攻击,让苏泽猜到了,自己应该是不小心介入到了徐阶和高拱的政治斗争中。
陈以勤虽然不站队徐阶张居正,但是和高拱更不对付。
可陈以勤是史馆总编纂,苏泽自然无法反抗。
官场中人,人人都想升官,就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的未来前程。
纵使你几十年寒窗,要是遇到一个打压你的上官,最后也只能一辈子一事无成。
穿越前的苏泽既无背景也无钱无势,又干不出溜须拍马的事情,苦活累活没少干,最终也不得不躺平。
但是穿越后,苏泽有了系统,也不愿意再受这个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