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立刻将奏疏送到皇帝的手里,隆庆皇帝首先看了三位内阁辅臣的票拟意见。
高拱极力赞同,赵贞吉附议,张居正也赞同,但是提出要在登莱设置市舶司,负责苏泽所说第三条的贡务专卖。
又将苏泽的奏疏读了两遍,隆庆皇帝的眉头更皱了。
隆庆皇帝想起他登基的第一年,曾经下令天下臣工上书言陈国事,其中一个名叫涂泽民的福建巡抚,提议解开边禁,与外国通商。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继位,自己同意了涂泽民的奏疏,在福建月港开关通商。
如果只是开关通商,苏泽这份奏疏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北方开关?
还有苏泽所说的铸币银元,这可行吗?
当然,这些都还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在登莱通商,就是重启对倭贸易,那些言官?
很显然,这一刻隆庆皇帝心中犹豫了。
代王的案件刚刚结束,言官们消停了几天,但是现在又因为辽王的案子开始吵起来了。
而且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理的。
代王是因为勾结草原叛乱,证据确凿,除国也就除国了,言官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辽王是在荆州,你说他在荆州要叛乱?
言官的攻击重点在于,就算是辽王朱宪炜的罪行属实,那就废除辽王圈禁凤阳高墙就行了,因为这个就废了辽藩,不是太不近宗亲之情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言官上书,说了张居正和辽王的过节,弹劾张居正是为了私仇才要求除辽藩,是挟私报复。
这下子朝堂争论的焦点又变了,逐渐就有人开始拿这件事对张居正做文章。
平静的朝堂又起波澜,如果再提对倭通商?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时机有些不成熟,他准备下令将苏泽的奏疏退回。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突然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小胖钧,他起了考较的心思,对着朱翊钧说道:
“钧儿,你觉得你苏师傅说的如何?”
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苏泽说的开港通商什么的,他是完全听不懂的。
不过苏泽的奏疏从来都是直接讨论事情,言简意赅,大体意思朱翊钧还是能听懂。
大概就是请父皇在登莱这个地方开放港口,和外国人做生意。
听到最后,朱翊钧的注意力,都在苏泽所说的“白银百万两”上了。
“父皇!我觉得苏师傅所奏的对!”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
“你苏师傅哪里说得对了?”
朱翊钧说道:
“能给父皇赚钱,难道不对吗?”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他看向儿子问道:
“赚钱就对吗?”
朱翊钧点头说道:
“当然,师傅们讲学的时候都说了,朝廷打仗、治民、办学、赈济,都是要花钱的,所以劝说儿臣要节约。”
“可如果苏师傅能帮着父皇赚钱,儿臣不是就可以不用节约,想要花什么就花什么吗?”
“哈哈哈哈!”
隆庆皇帝为了儿子的童言无忌而大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也心动了。
是啊,当时自己想要办元宵灯会,首辅徐阶就是以边关紧张,需要用钱,所以拦着自己不让办灯会。
可如果国库丰盈,自己再想办个劳什子的灯会,内阁还会反对吗?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自己的父皇,那时候一边打着抗倭战争,三大殿还闹了宫灾烧了,那时候为了重修三大殿,朝野可没少议论,工程也都是拖拖拉拉的。
如果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充足,那不就不用看外廷的脸色了?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下不来决心,他又问道:
“小儿胡言乱语,开港通商就能赚钱吗?”
朱翊钧却说道:
“当然能!”
被儿子这幅笃定的态度给逗乐了,隆庆皇帝问道:
“你且说说,为什么能?”
朱翊钧说道:
“父皇,儿臣看过报纸,苏师傅在海国记里说,红夷之主就是造船通商,成了海内巨富,建造了一座黄金的宫殿!”
“蛮夷都能,为什么我天朝上国不能?”
隆庆皇帝自然也是看《乐府新报》的,不过他没有细看过《海国记》。
“把《乐府新报》拿来。”
李芳很快就将《乐府新报》拿来,隆庆皇帝翻开报纸,找到了涂泽民所写的那篇《海国记续》。
“果真如此。”
隆庆皇帝又看署名,这不就是当年上书请求开关的涂泽民吗?
原来是他写的啊,他在福建主持开港通商,那他写的内容应该是可信的。
也许可以试试?
反正苏泽的奏疏,通篇都没有讲对倭贸易。
在登莱开一个小港口,然后看看结果?
要是真的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给朝廷带来大量的收入,那也不亏。
如果最后不赚钱,言官攻击得凶,最后将这个港口关闭了就是。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交予户部议一下。”
冯保心中明白,张居正执掌户部,让户部议一下,就代表皇帝是同意了。
隆庆皇帝又问道:
“按照张师傅的意思,在登莱设置市舶司,关于这个市舶司太监,你们可有得力人选?”
显然隆庆皇帝问的,就是身边的李芳和冯保。
太监都是皇帝的私臣,任用市舶司太监这种事情,完全就看皇帝自己的心意。
皇帝只是随口问,李芳仓促之间却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冯保则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他直接说道:
“尚衣局张诚办事利落,去年采买龙衣就是他办的。”
新皇登基,都要派遣宫里的太监去江南采买龙衣,也就是制作龙袍。
隆庆皇帝想起去年张诚去江南,确实办的干净利落,才买的龙衣也合身,于是点头说道:
“那等户部议定,就派张诚去。”
李芳看向冯保,他自然知道这个张诚是冯保的干儿子,但是面对冯保的扩张,李芳却有些无奈。
没办法,谁都知道,冯保是储君的大伴。
所以那些年轻太监,也更愿意投靠冯保。
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而是皇权继承的这条暗线决定的。
当然,李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伺候隆庆的间隙,他找来亲信小太监,将今天翊坤宫的事情带话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
陈洪掌握内承运库,今天冯保自己专门来送奏疏,显然是绕过了陈洪,侵占了原本属于陈洪的利益。
——
一名中书舍人,找到了正在史馆编报的苏泽。
“陛下御批了奏疏?张阁老请我去户部?”
这名中书舍人名叫夏炜,是在张居正身边办差的两房舍人。
当司礼监将皇帝御批通过的苏泽奏疏发还内阁的时候,包括张居正在内的三位阁老都无比震惊。
张居正甚至已经做好了长期说服皇帝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泽的奏疏如此轻易的就通过了,甚至皇帝都没有让阁部议事,就让户部去直接办了!
张阁老都如此的惊讶,可上书的苏泽却这么淡定,夏炜只能认为这位苏翰林的养气功夫实在是了得。
“那就有劳夏舍人引路了。”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大明户部。
苏泽上一次推销报纸,曾经来过户部,给《乐府新报》贡献过最大一笔订单。
但那个时候苏泽也只是拜见了一下户部的堂官,并没有仔细看一看户部。
大明户部是一个超级衙门,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
苏泽也听沈一贯说过,官场上的人分别称呼“内户部”和“外户部”。
围绕着核心的“内户部”,“外户部”分布着十三清吏司。
这十三清吏司,就对应着大明的两京十三道,各自负责一个地区的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仓场、私盐税、关税。
虽然在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地位最低,但是他们的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每一个清吏司都对应着一个地区的财政,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面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都不敢得罪,分管一省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地方上的官员尊称他们为“治粟司郎”。
治粟内使,是秦汉九卿之一,是负责财政工作的重臣。
小小的正五品清吏司郎中能被人这么称呼,足以可见他们手中的权力。
而这还只是外户部。
苏泽在夏炜的引路下,首先踏入户部的核心区域。
一座朱漆雕镂后,大门上高悬“总邦国财用”鎏金匾额,无不彰显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威仪。
从苏泽踏入内户部后,周围就安静了很多,就是有官员进出都蹑手蹑脚,不敢闹出太大的声响。
一些官员也看到了夏炜,作为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也是经常出入户部的,各级官员都会停下来和夏炜致意,然后好奇的看着和夏炜同行的苏泽。
内户部是个五楹三进的院落,最核心的就是户部尚书、侍郎的办公场所。
主堂两侧的廊庑,则分布着户部的诸多机构,这里有存放户部档案的各库司仓场的档案室,还有协助户部尚书和侍郎办公的佐僚办公室。
夏炜直接引着苏泽来到了户部尚书办公的公房中,也就是整个户部最大的院落,苏泽远远的见到了坐在正座上的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