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皇帝对于言官的惩罚,理论上是要比前几次要轻的。
行勘问罪就是停止审查,如果雒遵确实和代王没有勾连,那还是可以官复原职的。
当然,若是查证雒遵确实勾连代王,身为言官阴结藩王,那可是重罪。
六科和都察院内人心惶惶,曾经上书帮过代王说话的言官,都怕代王在狱中攀咬,那对于科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是苏泽难得消停了起来,十月二十日,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了。
——
东宫。
太监张宏夹着《乐府新报》,走进了太子朱翊钧的寝殿。
“殿下,新报来了!”
听到新报,朱翊钧从龙床上跳下来,连忙让张宏将四版的笑话念给他听。
这次《乐府新报》上的笑话,是宋代词人张先和苏轼的轶事,讲的是张先在八十岁的时候娶了年轻的妻子,苏轼作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个笑话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还是有些太成熟了些,他茫然的看向张宏。
张宏也很绝望,自己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给六岁的太子讲荤笑话啊!
张宏只能岔开话题说道:
“殿下,海国记也更新了!”
上一期的海国记,让小胖钧很感兴趣,不过对于年幼的太子来说,海国记更类似于《山海经》之类的童话传说,是当做故事来听的。
“咦,这次不是苏翰林主笔,是个叫涂泽民写的。”
张宏还是将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原来这是苏泽拜访涂泽民后,请涂泽民写下的一篇文章。
涂泽民根据他和往来于福建的海商交谈后,得到的有关海外的趣闻写成了一篇文章。
文章不仅仅确认苏泽在前一篇上所写的“南州”的存在,又描写了一些“南州”的见闻。
张宏朗声读道:
“南洲地广三万里,有巨木参天蔽日,土人巢居树杪,以藤萝为梯。又有赤蚁大如指节,群聚则声若雷震,能啮毙虎豹。”
“红夷治南荒之法尤可骇。每至新港,辄铸铁炮十二门,立石柱刻国王徽纹。巨炮一响,土人溃散,红夷掠其金银,再奴以开矿,得金银亿万,再砍伐巨木造船,名曰‘宝船’,红夷之主顷为海内巨富。”
小胖钧的眼睛都直了!
首先是南州的丛林景象,让他心驰神往,恨不得直接去丛林冒险。
接着又听涂泽民说红夷掠夺土人财富,听说土人用黄金建造神庙,更是两眼放光!
张宏读完了之后,苏泽又在涂泽民的文章后,写了一段“编者案”的短评。
短评介绍了涂泽民的任职履历,又对他首倡月港开关进行了赞颂。
张宏又说道:
“原来这位涂泽民,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陛下登基之初,就是他首倡开关的,原来苏翰林之前写的《海国记》是真的啊!”
前一期苏泽的《海国记》,大部分读者都是当做神话故事来看的,但是经过真的和红夷接触过,又在福建任职的涂泽民印证,可信度就大幅度上升了。
小胖钧两眼放光的说道:
“这红夷之主抢夺土人金银就成海内巨富,我天朝上国为什么不派船去南州?”
张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含糊说道:
“此等军国大事,仆臣不懂,还请殿下问问诸位夫子。”
朱翊钧点点头,他想着在经筵上直接询问苏泽,又命令张宏将涂泽民的文章读了两遍,又问道:
“这位涂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张宏又看了一遍报纸,报纸上唯独没有写涂泽民的现任职位,他只好说道:
“仆臣遣人打听一下。”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若是这位涂泽民在京师,孤要请父皇让他也来讲学!”
对于年幼的朱翊钧来说,涂泽民所写的千里之外的南州可要比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
沈思孝回到家中,从雒遵行勘戴罪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沈思孝自然是担心,代王案件会牵连到自己,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
本来是想要帮着雒遵扳倒苏泽,又出了自己被苏泽压住光芒的怨气,又能攀上都察院的关系,观政结束后留在都察院。
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目前代王案件只是牵涉到雒遵,但万一雒遵没能顶住,最后将自己牵连出来,那自己的前途可就完蛋了。
沈思孝低调了很多,同年聚会都不再参加,只希望能够从这次风波中脱身。
不过沈思孝也没有束手待毙,在雒遵这条线断掉之后,他又找到了吏部的路子,和吏部文选清吏司中的一名同乡官员牵上了线。
沈思孝已经想好了,走通了文选清吏司的关系,这次铨选能授一个富庶地区的知县,在地方上搞出一点政绩来,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运作回京师。
这条路比起直接留任都察院来说,自然是崎岖蜿蜒的小路了,但是总比那些不懂钻研的同年强,要是被授予一些边远偏穷地区当官,干上几年什么政绩都做不出,这辈子也就沉沦州县了,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沈思孝家境优渥,刚中进士就在京师买下了一座不错的小院,家中仆役齐全。
等到沈思孝放衙回家,书童将最新的报纸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作为新科进士,沈思孝还有点后世大学生看高考题的新鲜劲儿,他首先翻到第二版,看到这篇八股文的作者,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的名字,一股不祥预感冒了上来。
第103章 再次经筵
文选郎张四维!
沈思孝想到自己不知道花费多少心思,才结交到了一名在文选司的小官,苏泽竟然向张四维约稿了!
如今京师官场都知道,这个《乐府新报》就是苏泽的地盘,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的,就是苏泽朋友圈里的人。
张四维可是文选郎!是管理吏部铨选的机要之臣!普通人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都难,苏泽竟然能请他写一篇八股文!
沈思孝很快就明白,这是苏泽故意的!
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张四维的文章,可不仅仅是为了凑版面!
观政就要结束,除了少数庶吉士外,普通进士都要等待选官。
同样是进士,这起点不一样,以后差距可大了。
官场晋升,年龄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
从来都是一步快步步快,一步耽误了,一辈子就耽误了。
这些新科进士们,除了庶吉士外,最上等就是能进入都察院,这是和翰林院一样清贵的职位。
言官权限大,还能出风头,很容易就能从同年中脱颖而出。
再次一点,六部九卿衙门的主事,京官大三级,留在京师消息灵通,升迁机会也多,做出一点成绩来,皇帝和阁部重臣也能看到。
最差就是出京了,这又按照地方富庶程度,分为三六九等。
这次选官,就可以看出成色了,如同沈思孝这种早就已经开始筹谋,而一些不懂得官场规则的进士,则在初入官场的时候就失去了未来机会。
苏泽能搭上文选郎张四维的路子,不是要踏破苏泽的门槛!?
沈思孝又恨又气,气的是自己没能在殿试中多考几分,如果自己也能当上庶吉士,一定能力压苏泽的风头!
恨的是自己过早的站队清流,已经在同年的宴席上说了不少苏泽的坏话,现在去求苏泽已经于事无补。
——
沈思孝想的是没错,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张四维的文章后,苏泽的家再次被围。
当然,这一次都是要和苏泽走关系,希望能和文选郎张四维搭上话的同年们。
甚至不仅仅是同年,一些在京师候缺的官员,读到张四维的文章后,也堵在了苏泽家门口。
这一次,苏泽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史馆,只留下徐渭收下拜帖,等了解清楚再说。
“苏翰林,今日是东宫经筵的日子,殿下请您参加经筵。”
面对太监张宏的笑脸,苏泽才想起来皇帝恢复了自己太子经筵官的职位。
“大监稍等。”
苏泽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刷太子声望的主线任务,很快就换上了官袍,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递到了张宏的手里。
张宏受宠若惊地说道:
“苏翰林是太子的师傅,这可使不得!”
苏泽却将银子塞进张宏的手里,然后直接就向东宫走。
如果是别的太监,苏泽未必愿意结交,但是这个张宏,却是个历史上评价不错的太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宏身为朱翊钧的伴读太监,在万历继位后,也一直被朱翊钧宠爱,一度做到了司礼监掌印。
后来张宏因为劝朱翊钧不要铺张浪费,被革职派往南京守祖陵,消失了在了史书中。
明代太监群体也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张宏这类太监从小也都是要在司礼监读书的,所以比起唐宋,正直的太监也不少。
用一点人情往来结下善缘,日后张宏能传递一些消息给自己,那这笔投资也算是不亏了。
对于苏泽“结缘”,张宏却觉得受宠若惊。
东宫伴读,和司礼监的大太监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未来储君身边的人,如今太子也才六岁,谁也想不到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会那么差。
张宏跟上苏泽,两人从史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这次主持经筵的,依然是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
在殷士儋身后,则是东宫的讲官们,紧紧跟着殷士儋的黄骥看到苏泽,连忙转过头去,抑制住自己嫉妒的目光。
苏泽又升官了。
詹事府是新衙门,空缺的职位很多,所以对于这一届翰林来说,是赶上了升迁快车道。
对于黄骥来说,好消息是苏泽的左春坊左赞善空了出来,自己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升到这个位置。
坏消息是,苏泽已经升任左中允了,足足比黄骥高了两个级别!
黄骥只能安慰自己,苏泽虽然得圣心宠眷,但是他精力太分散,又要编书又要办报,讲学也不热心,不像是自己天天在东宫准备讲学。
等日后太子继位,就到了自己的时代了!
黄骥心中幻想着,他却没有察觉,每次他讲学的时候皇太子朱翊钧都打瞌睡,如果不是殷士儋强行安排,朱翊钧根本不想召见黄骥讲学。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倒是也没有故意刁难他,等众讲官集结后,就带领他们进入讲学的明伦堂。
皇太子朱翊钧依然坐在龙床上,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经筵的题目是‘通变’,诸位讲官可以开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