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环视一圈,站起来说道:
“入宫吧。”
——
有了江南织造太监的密奏,看完海瑞的奏疏,隆庆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海瑞所列的松江徐氏罪名,也就是牵连到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头上,按照现在的证据,徐阶也就是个纵子行凶的罪过。
这反而让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彻底打倒前任首辅,还是帮助自己登基的辅政大臣,先帝托孤重臣,这样的代价皇帝也是承受不住的。
现在将罪过追索到徐阶的儿子,力度也是刚刚好。
隆庆皇帝看着内阁四名宰辅大臣,问道:
“徐首辅的二子要如何处置?”
听到隆庆皇帝还称呼“徐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都松了一口气,这是皇帝已经给案件定性了,不会全面清算徐阶,只追查到他儿子为止。
高拱正色说道:
“革去官职,当流。”
这下子轮到张居正惊讶了,按照海瑞的上疏,徐阶的两个儿子杀头都不为过,高拱竟然只提议流放,没有继续追杀徐阶的儿子们。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他说道:
“那就流放广东徐闻,如何?”
广东徐闻县,位于雷州半岛的最南端。
大明不是大宋,比起流放西北东北,流放徐闻其实算是优待了,毕竟两广地区经过几百年的开发,已经不是宋代瘴气横行荒芜边疆了。
内阁诸臣都没有意见,隆庆皇帝又问道:
“叩阙的言官要如何处置?”
这时候赵贞吉站出来,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本月刚定国本,不宜见血。”
老狐狸!
高拱看了一眼赵贞吉,一个天天讲随心所欲为道,求本心致良知的心学大儒,竟然将汉儒这套谶纬之说拿出来,可偏偏这句话,对于有些迷信的皇帝很有效果。
隆庆的老爹嘉靖能为了一句“二龙不相见”,就几十年不见亲儿子,隆庆皇帝自然也不愿意在爱子册立的当月就见血。
高拱进一步想到,赵贞吉回护言官,这是给徐阶门生弟子一个信号,表明自己愿意继续庇护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赶尽杀绝也是不可能了,高拱说道:
“当黜。”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领头的那个,刑科给事中陈瓒,降外任用,广东徐闻县典史。”
和大礼议时期嘉靖对抗群臣不同,皇帝和内阁形成合议,这些左顺门叩阙的官员命运已经定下。
隆庆皇帝看向四名内阁辅臣,接着说道:
“朕觉得,苏子霖所言的《乐府新报》,可以筹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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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暗中博弈
皇帝这么说,内阁四位人精就明白,要办《乐府新报》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内阁四辅臣五味杂陈,怎么又让苏泽办成了呢?
但是也和苏泽上疏所言的那样,《乐府新报》其实对内阁也是有利的。
能拓展言路,从言官手里分走权力,这对于想要有所作为的高拱和张居正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事情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争夺利益了。
一向和稀泥的首辅李春芳,这时候也不和了,直接说道:
“按照苏子霖所奏,《乐府新报》应设在文渊阁下。”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那就由卿担任总裁官。”
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这样重要的机构,自然要掌握在内阁手里,苏泽上疏中也是这么设计的。
李春芳是内阁首辅,兼任总裁官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职位不重要,众所周知,“总裁总裁,总而不裁”,他李阁老内阁的一摊子事情都懒得管,还能管《乐府新报》所有的事情?这不过是挂个名,抓一个审核权而已。
高拱站出来说道:
“苏泽是首倡者,当以他为总编官。”
高拱想的很清楚,这报馆的总编肯定要总裁管用,这一次苏泽帮着自己彻底扳倒徐阶,那么自己也要投桃报李支持他。
官场就是这样,关系是都是双向的。
不能为下属出头的领导,也别想要得到下属的拥戴。
如果连立功的亲信都不奖励提拔,那手下人就会离领导而去。
既然苏泽首倡办这个《乐府新报》,那高拱自然要帮他争取利益。
对此隆庆皇帝也没有异议,他点头说道:
“此为理应之事。”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按照苏泽的奏本,当以史官为例,从翰林院抽调编纂官。”
自从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升任詹事府詹事后,张居正兼领了翰林院事,而翰林院本来就是他的控制范围,从翰林院抽调人选成立编辑部,这是张居正往这个新机构塞人。
这件事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但是赵贞吉急了。
内阁四辅臣,如今李春芳得名,高拱得人,张居正得利,自己是什么没捞到?
不,不是没捞到,是自己还要吃屎!
赵贞吉兼任礼部尚书,国子监也在他的手里,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要从国子监中抽选人来做。
谁来做这个采风使?给采风使什么编制待遇?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要知道国子监的战斗力,赵贞吉也是知道的,他可不想要被国子监的监生堵门!
想到这里,赵贞吉立刻出列说道:
“陛下,国子监廪额早已经定了,如今国子监也拿不出银钱来,如果要办《乐府新报》,还要户部拨钱。”
众人看向张居正,户部是他的势力范围。
张居正摸着自己油亮的胡须说道:
“户部今年没批这笔银子,实在支不出来这笔钱。”
张居正这句话,倒不是他要打压苏泽。
户部支银,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是盯着的,预算监督权就是在言官手里的。
这一次皇帝处罚了带头的陈瓒,但是大明言官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如果张居正违规拨钱给《乐府新报》,肯定会成为言官的新靶子。
皇帝看向两名重臣,户部说没预算,国子监说没经费,他又看向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顶着压力站出来说道:
“陛下,既然这件事是苏子霖首倡,就让他先想想办法,若是《乐府新报》反响好了,再让九卿公议拨款的事情。”
滑头!
高拱瞥了一眼这位首辅,也难怪徐阶举荐他当首辅,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深得徐阶真传。
可高拱管的是吏部,手也插不进户部,没办法帮着苏泽搞钱。
听到李春芳这么说,皇帝也点头说道:
“命中书舍人拟旨,苏泽为总编官,负责《乐府新报》筹办事项。”
——
这场小型的左顺门叩阙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四位内阁辅臣亲自前往左顺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领头叩阙的陈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要挣扎一下,就被看守左顺门的张太监打了一个暗棍。
锦衣卫押住陈瓒,四位内阁辅臣都当做没看到,宣读了皇帝斥责六科十三道的诏书,他们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言官都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彻底结束,虽然皇帝只贬黜了陈瓒一人,但接下来的人事调整中,他们一定会被清理出科道,明升暗降出京任职。
可政治投机就是这样,面对手持木棍的守门太监们,已经理亏的言官也不想要体验一秒六棍,只能乖乖领受斥责,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最惨的还是陈瓒,他又被暗中打了几棍,然后被锦衣卫押回家中,当天就押送他前往徐闻上任。
这场风波过去,皇帝下旨新办《乐府新报》,六科十三道舔着伤口,不敢再上疏反对。
眼看着风波散去,苏泽终于从史馆返回了家里。
可一进门,却发现自家的小院子堆满了酒坛子,徐渭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喝的醉醺醺的。
“青藤先生?”
苏泽走上前,听到他的声音,徐渭站起来,对着苏泽道:
“东翁。”
这一次小院门口干干净净,不像是之前苏泽被冲的时候,门槛都被踹坏了,他疑惑的问道:
“不是让青藤先生暂避锋芒的吗?您留在家里的?”
徐渭点点头,苏泽又问道:
“那些国子监生没来?”
“来了啊,那些酒坛子就是他们送的。”
“啊?”
徐渭翕然一笑说道:
“东翁,且听我说来。”
原来苏泽交代完徐渭后,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围了苏泽的小院。
一开始这些监生只是在门外骂,徐渭就坐在院子里对骂,骂了一个上午之后,这帮监生愣是没骂过徐渭一个人。
接着就有人要冲院子,徐渭就自己打开了院子,站在院子里和这些监生继续对骂。
徐渭的骂人功力实在是太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让这帮国子监的读书人又怒又难受,偏偏徐渭引经据典,骂的他们没话说。
原本这些国子监生是要冲苏泽的,却离奇变成了和徐渭的对骂,比的是谁骂的有文采,谁骂的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