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眼中闪过精光,这几任阁老,从严嵩到徐阶他都打过交道,但是和李春芳这样,从心底看不起自己,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护的首辅,还是第一个。
冯保甩了甩袖子,对着几个粘知了的小太监呵斥道:
“手脚利落些,别扰了阁老们办公!”
李春芳走进内阁,却见到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高拱和张居正都会提前到内阁,他们会先把重要的奏疏提前看一遍。
赵贞吉重视养生,一般都是踩着点到,到了以后也会过目高张二人看过的奏疏。
李春芳是首辅,年纪也大了,所以他一般会晚点到,这时候高张赵三人一般都在争吵。
有时候高拱张居正吵,有时候高拱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张居正一起和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和张居正赵贞吉吵。
嗯,高大炮名不虚传,每次吵架都有他。
但是今天内阁十分的安静,三人都在各自的位子上。
见到李春芳走进内阁,三位内阁大学士都起身向他稽首,接着高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首辅大人,这份奏疏还请您过目。”
看来已经吵过了。
李春芳拿着奏疏,看到苏泽的名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李春芳想到了自己昨天刚刚写的东西,这苏泽就和孙猴子一样,整日的大闹天宫!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苏泽,这大闹天宫还写不好呢!
想到这里,李春芳还是翻开奏疏,等他看完奏疏,用手捏了捏暴跳的太阳穴。
这次苏猴子不是大闹天宫,是打上灵山了。
李春芳预见到了科道的疾风骤雨,看向内阁剩下的三人道:
“三位都不票拟吗?”
高拱有些犹豫。
从情从理上,他都愿意支持苏泽,他也是科道的受害者之一。
但是科道这把刀,是用来打压政敌的好武器,别人能用,自己也能用。
这些日子,靠着吏部尚书这个职位,高拱也在科道中安插了一些自己人。
历朝历代的改革,难得不是刀刃向外,难就难在很多事情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第一刀都是扎向自己的。
所以高拱犹豫了。
同样,张居正也犹豫了。
李春芳拿起揭纸,迅速写下了自己的意见,递给身边通政司的官员说道:
“科道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不是言官,妄议大政,本官请陛下罚他,诸位有没有异议?”
高张赵三位阁老都齐声称“唯”,李春芳处理完这一件政务,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写下:
“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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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叩阙
苏泽这份烫手的奏疏,司礼监当然不敢擅专,掌印太监李芳又让司礼监几名秉笔看完,立刻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隆庆皇帝看到苏泽这份奏疏也同样犯了难,他虽然也对苏泽的提议感兴趣,但是一想到科道的战斗力,又有些退缩。
一时之间,他对于如何处理苏泽的奏疏也犹豫起来,只能先将奏疏留中。
——
六科廊。
苏泽的奏疏虽然留中,但是按例要将抄本送到科道。
和皇帝内阁的猜想一样,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科道,立刻掀起了巨浪!
这一次,不仅仅是以往和苏泽不对付的那些言官,整个六科十三道,所有的言官都拍案而起,疯狂的攻击苏泽!
六科十三道最大权力是什么?
其实不是弹劾官员的权利。
给领导打小报告,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职位,任何人都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吏部的举荐权考核权,科道所谓的弹劾权力其实很有限。
那么多大臣被弹劾,一年被罢黜的能有几个?
实际上科道最大的权力,是垄断皇帝“言路”的权力。
六科风闻言事的权力,就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上书给皇帝,而朱元璋设立科道的目的,也就是不让高级官员垄断发声渠道,可以通过科道听到基层乃至于民间的声音。
国家的大政方针,科道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将基层的民生问题反馈上去。
当然,制度上是这样的,但是到了今天,屠龙者终成恶龙,科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也会为了垄断言路权力,打压苏泽的提议。
刑科给事中陈瓒,上一次和苏泽对战吃了亏,被皇帝点名申饬了一顿。
陈瓒读到了苏泽的奏疏后,表现得最为激动,当场就举起抄本大喊道:
“我科道官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攻击祖制!其心可诛!”
众言官也纷纷起立附和,整个六科廊更加狂热起来。
“老夫豁出性命死谏,也不能让这等奸佞魅惑主上!”
陈瓒站起来,整理衣冠说道:“本官准备去左顺门叩阙!”
听到“左顺门叩阙”这五个字,整个六科廊都安静下来。
左顺门叩阙,这就是言官的大杀招。
当年嘉靖皇帝大礼议期间,两百余名反对议礼的官员在左顺门跪请上书“示威”,百官叩阙,声震阙庭,试图逼世宗就范。
叩阙,是言官对皇权施压的最强手段,这时候皇帝只有屈从和廷杖两个选项。
如果选择廷杖,那陈瓒立刻就会成为言官中的偶像,获得“犯死直谏”士大夫绝对政治正确的超级BUFF加身!
除非像嘉靖皇帝那样掀桌子的皇帝,一般的皇帝最后也只能选择屈从了。
总而言之,左顺门叩阙,就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决死冲锋,陈瓒是要和苏泽一起爆了!
陈瓒说完,另外几个言官也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还不到大礼议的高度,也有不少言官不愿意为此赌上前途性命。
最后陈瓒领着十三名言官,来到了左顺门前。
见到这么一群言官冲向左顺门,负责左顺门的太监也吓得半死,连忙派人向司礼监禀告。
只见到陈瓒带头跪下,口中大呼“大呼太祖高皇帝、世宗皇帝”,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守门的张太监头皮发麻,绝望得全身颤抖,言官叩阙可是大事。
作为守门太监,张太监的职责是守卫左顺门,但陈瓒在这里哭嚎,惊扰圣驾的罪名他已经背在身上。
一个处理不好,更多的罪名都要扣在自己头上,张太监想到自己刚刚花了一千两银子认了司礼监秉笔冯保的当了干爹,如今别说升官了,就连保住一条小命都难。
张太监的表情扭曲起来,凭什么你们外朝文官打架,我们太监要倒霉啊!——
发生了左顺门叩阙,司礼监也连忙开起了会。
李芳头疼地看着几位同僚,特别是司礼监秉笔兼到东厂厂公的冯保,他有些憔悴的说道:
“言官叩阙,咱家要立刻禀告陛下,这件事都是因为苏泽那封奏疏而起,要怎么处置苏泽,大伙儿还是要有个公论。”
李芳看向四周,几名秉笔太监也都是老奸巨猾,纷纷沉默不语。
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帝肯定会询问司礼监的意见。
但是李芳又不想要落下太监干政的骂名,所以准备推出一个司礼监“公论”出来。
可在场的几名秉笔,不想要掺和到这场外朝的争端中。
其中一名方脸秉笔太监说道:
“李公公,这是外朝的事情,我们司礼监何必掺和其中?”
说话的名叫陈洪,原本是尚膳监的管事太监,因为擅长揣摩皇帝的心意被选入司礼监,如今是司礼监的三把手。
陈洪发话,冯保也说道:
“陈公公说的没错,外朝文官的事情,我们还是勿要多言,说多了反而里外不是人。”
李芳看着手下反对,李芳罕见的发火说道:
“什么外朝内朝,都是陛下的臣子,咱们都是为陛下分忧的!”
李芳在司礼监还是有威信的,他厉声后,冯保也低下头。
李芳说道:
“若陛下问道,就按照当日李首辅的意见办,如何?”
众秉笔称“唯”。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隆庆身边的亲信小太监匆忙跑来,隆庆皇帝召集司礼监商议。
冯保走在李芳的身后,双手插在袖子里,捏着一封刚刚送来的奏本。
奏本,和公开上疏的题本不一样,等同于直接上给皇帝的密奏。
奏本是不需要经过内阁和科道,直接由通政司送到司礼监的。
其实明代大臣不爱上奏本,不走公开渠道上奏的奏疏,更类似于小报告小作文,对皇帝来说可信度不高。
而且经常上奏本,还会被言官批判“幸进”,如果被定性为“官场双面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什么事情不能公开说?
那就会影响在整个官场生涯的前途。
冯保原本有些犹豫,但看到李芳如此强硬的支持李春芳的意见,又让冯保起了别样的心思。
别看李春芳和李芳都很佛系,实际上他们也都在用“柔”的手段控制内阁和司礼监,他们决定的事情下面的辅臣和秉笔也很少能直接反对。
作为一个有上进心的太监,冯保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状况。
这是一个机会。
第47章 助攻
等李芳一行大太监见到隆庆皇帝的时候,他头上绑着绸带,李芳连忙上前道:
“皇爷的头疾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