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真正征战一辈子,每逢临阵厮杀,皆是以命相搏,等四十岁过了,遇阴雨天就得浑身都疼。
此刻只要追上去斩了袁绍狗头,就能提前退役了,家中再也不愁吃穿,个个恨不得快马加鞭,就算对面还带甲十万,也敢毫无顾忌地策马驰骋,横冲直撞。
刘备见军士闻言皆大为振奋,斗志昂扬,精神重新抖擞起来,也暗暗松了口气。
在拼命厮杀后,强行去追击敌军,最害怕在追击途中,士气渐渐衰竭,设使骤然遇见敌军埋伏,搞不好还会反败一场。
随即又令虎贲骑打起精神,在进兵的同时,小心提防袁军用弩伏击。
路过岔口,前边打探消息的哨骑拍马赶来提醒,敌军千余骑此刻分为两部,有一部沿驰道去了西北,另一部则去了正北面。
两路骑兵都有掾吏置身军中,而且都没有打出旗帜,斥候哨骑不敢赌袁绍究竟逃往何处,也分为两部前去打探。
刘备思索少顷,干脆让虎贲骑不分兵,不管袁本初会不会选择退往绎幕与张郃等人会合。
他相信守鬲县的张文远见敌军异动,绝不会轻易让袁绍撤退。
既然如此,还不如依照之前的判断,朝东武城方向继续追敌。
哪怕判断失误,也能星夜沿河北上,以骑兵的机动优势,疾速截断袁绍最后退路,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第280章 真乃大树将军也!
就在刘备认为张辽不会让他失望的同时,鬲县城下的擂鼓声再次响起。
张郃不甘心地率部以云梯,持弓弩再度攻城,还特意选出身材高大的士卒,搭建望楼架起大黄弩,用望山瞄准城头直射。
“嗖!”“嗖!!”
鬲县北面的城墙登时,疾风骤雨般箭矢如注,锋利的箭镞扎在城墙,以及举起的大盾上,一时之间发出阵阵噗嗤低沉的声音。
“噗!”“噗!!”
尤其是大黄弩射出来的箭矢,甚至还能穿透大盾,伤到后边持盾的士卒,张辽见状赶紧让人用竹竿挑起湿水的布幔,挡在盾牌及城墙前面数尺远,迅速减弱了对方强弩箭镞携带的冲击力。
接着,张辽又安排百名士卒躲在墙垛后面,高声呼喊谩骂道:“张郃匹夫,量平胆薄,胆小如鼠!”
“乃公率二百骑军冲阵,就把你吓得连退百步,为一军主将怎能如此无胆乎?”
“快来,快来!”
远远听见青州军不断地嘲讽谩骂声,让土坡上的张郃气得脖子涨红,这张文远简直欺人太甚,不就是趁他率军刚至鬲县,全军立足未稳之时,就率骑兵从县城杀出,来突阵罢了。
他引中军撤退,也是为了避免遭其所破,怎就变成胆小如鼠,还编成歌谣来嘲讽他。
张郃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张辽真乃鄙夫,鼠子尔,不识儒家礼数,果然为边郡粗鄙武夫。”
“传令调集所有强弩,专射北面城墙,豪族部曲立即攻打城头,近来围困已久,今日我必要一举攻破鬲县,擒杀张文远,解我心头之恨。”
这些天他收到高览与董昭的书信,皆是攻打平原郡各县不利,哪怕挖掘地道烧塌城墙,但因为城墙的缺口小,兵力优势无法施展,每次攻进去都被对方杀了出来。
而对方野战能力极强,操练军阵极为熟练,而且下手干净利索,能一刀毙命就绝不用第二刀,专往身上没甲胄的部位竖劈。
高览与董昭两人都对此忧心忡忡,袁公先前已经下令,要快速攻破平原各城,然后率军渡过大河,横扫青州各地让刘玄德后方不稳。
让监军校尉沮授也没想到,他们三万大军会被绊在平原郡,整整数十日没有任何收获,也不敢绕过前面的县城,领兵直渡大河。
眼见袁公的书信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特别在得知许攸、高干等诸将全军覆没之后,更传来军令让沮授督渤海郡兵事与诸将,早日攻破般县、西平昌、安德、鬲县四城。
然后迅速挥师渡河,截断青州、徐州送往平原的粮草军械,焚烧对方的耕田小麦,使其明年颗粒无收。
张郃、高览、董昭见到军令的瞬间,心底不禁叫苦不迭,也不知道是谁在为袁公献计献策,怎么不实际来平原郡看看,这些青州守军有多难打,守土抗敌的士气,不仅没有因河北大军人数众多而衰退,反而更气势如虹。
连平原民夫也敢拿木棍死战不退,兵卒能忍受伤亡连睡觉都待在城墙上,在攻城尸横遍野中,不被恐惧所吓到,这就是强军啊。
干他娘的!谁说平原守军皆是辅卒,哪家诸侯的辅卒能承受巨大伤亡,还死守城墙缺口,垒土堆不退?!
连专门打杂埋锅造饭的辅卒都这般悍勇,那战兵的凶猛程度岂不是要突破天际。
连沮授见此场景也不禁连连皱眉,暗忖道:“刘玄德究竟是用何种手段,才能让黔首如此为他效死力?”
带着这疑问许久,直到张郃军卒捉到运输粮草的民夫,将其用绳索缚绑押至营寨,肤色黝黑的民夫虽膝盖忍不住发抖,但嘴里依然在不停地叫骂道。
沮授见状横眉,遂喝道:“役夫为何如此大胆,难道不畏死乎?”
民夫见沮授头戴高冠,受其气势所迫,结巴半天,方才道出来:“人,人岂有不畏死之事,玄德公为我家均田地,不施报答与禽兽何异,丈夫死则死,气节不可失。”
“被汝等捉住,我,我就没打算活着,要杀便杀,何须多问。”
沮授闻言,不由抚须啧啧称奇,打趣道:“黔首也想做大丈夫,余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来人,将此人乱棍打出去,倘若再遇见,立即扑杀之。”
瞧见军卒把擒来的民夫打了出去,张郃不解问道:“监军,不过是黔首罢了,杀之也无妨,为何独放其一条生路。”
沮授笑着解释道:“擒此役夫杀之无益,不如将他释放回营,传以消息用于瓦解敌军士气军心。”
结果连沮授也没想到,翌日鬲县就有青州士卒在城墙上高喊:监军校尉沮公与早有背袁投刘之意,欲将万余袁军葬送在城下,汝等皆为汉军,为何不早日投降?
此言一出,立马让沮授脸色铁青,连续好几日都在军营黑沉着脸。
每次念及此处,沮授也不由咬紧牙,暗骂张辽胡编乱造,为人奸狡诡谲,不愧先后从于董卓、吕布这些逆贼。
此刻听到张郃说要攻破城墙,斩杀张文远,使沮授忍不住拍手称快,说道:“好,就应该有如此气势,昨日诸多强弩从渤海运至军中,全军若有这般斗志,必能攻破鬲县。”
两人谈话之间,袁军攻城厮杀仍未停止,战场上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后边战鼓越来越响,喊杀声震天,两军争夺城墙厮杀得更为激烈。
张辽带着亲卫持环首长刀游走在城头各处,哪里有顶不住的迹象,他就立即带数十人舍命冲杀顶住,就算有袁兵爬上来,也很快被斩杀当场。
数十日以来,除了城下死者相枕,尸体发出恶臭味外,城墙甬道也成了双方反复争夺的战场。
鬲县虽然城小,却仍有四面城墙,三千守军为了防敌军日夜骚扰不得歇息,还要轮流驻扎在城头,除了搬运滚木礌石的民夫,就只剩三百多兵卒防守城墙。
张辽身为主将,披甲作战远超过三个时辰,战况急迫时还需搏杀退敌,每夜卸甲身体状况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每日依旧照常巡视各面城墙,给予士卒军心极大振奋,兵卒皆在私底下称道:“张将军连日鏖战,依然笔直挺立,意志坚韧,真大树将军也!”
第281章 非战之罪也
城墙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张辽将刀劈断后,重新换刀,接着喀嚓一声,将欲要偷袭的袁兵手指斩断在地。
对方张大嘴巴,惨叫还未发出,刀刃就已猛劈在其颈部,霎时头颅跌落,伤口处血流如注。
因城头甬道过窄,更适合用长刀横劈竖砍,张辽持刃又一刀将爬上云梯快登顶的袁兵斩杀。
“铛铛铛……”
双方激战一直杀到快要日暮将至,张辽在这期间几度短暂歇息,然后再投入战斗。
直到天色将尽,才听见袁军大营响起了三声急促的鸣金,攻城的士卒如蒙大赦,赶紧像潮水般涌向后方,就怕走慢了要挨箭矢。
张辽顺手甩了甩流淌鲜血的刀柄,遂吩咐军士打扫城墙,然后抬头望向敌军营盘,见其把望楼的大黄弩也撤走了,不觉眉头紧锁沉思。
张郃与沮授今日气势汹汹而来,算上前边的箭矢攻势,激战如此之久,必然想着一鼓作气,彻底攻破鬲县,平常也不是没有夜战过,怎会因天色昏暗就放弃了。
就算豪族部曲与辅卒被杀破了胆,那还有郡国兵没动用,张郃匹夫受到这般辱骂,就这么轻易的撤退,若不是在故弄玄虚,那便是敌军陡然有变。
张辽心中思量想道。
瞬间眼神突然亮起,难道是使君在平原大破袁军主力,此刻消息传到沮授与张郃军中,才让他们决定收兵?
张辽会有这样的想法,乃因玄德公起于青兖之间,纵横驰骋,锋不可当,即便逢光武在世,亦可雄争河北。
别说袁绍领十万众,就算领二十万也必败无疑。
想到此处,张辽目光不禁落在城下的袁军营壁,倘若真是如此,那张郃、沮授今夜定会撤军。
否则玄德公率军北上,这万余袁兵就走不掉了。
要是张郃、高览、董昭的三万大军全军覆没在平原郡,河间与渤海两地都将不保,使君甚至能早日重回幽州涿郡。
张辽眼露精光,有些心动不已。
高览、董昭不在鬲县,但还有张郃在,要能突袭击破张郃所部,日后攻渤海郡手到拈来,张儁乂虽为冀州河间人,多日前已试探出对方不善骑战,唯一忌惮就是袁军中的强弩,假使趁夜掩杀突袭,电光火石之间,敌军弩兵也将无法瞄准。
何况张郃为了能更方便攻城,早将袁绍先前挖的壕沟填土,正好趁夜色袁兵撤退,将城门土墙推开,再用布裹住马蹄,捆紧马嘴,以疾雷掩其不备,必可长驱直入,给敌迎头痛击。
“若真有异动,今夜便可趁势直捣袁营,最好能生擒沮授与张郃。”
张辽思索暗道。
……
另一边的沮授见到袁公遣来的信使,因当时情况紧急,连正式撰写文书的时间也没有,只能用布帛写下寥寥可数的几个字,再盖印交于掾吏。
当士卒将信使迎进帐内的那一刻,沮授忍不住倒吸口气,手心冒汗地揪住衣袖,猛然站起身。
只因望见了中年掾吏掀开帐帘,露出衣冠不整,蓬首垢面的模样。
瞬息让沮授有种不好的念头,呼吸艰难地问道:“袁公差你来所谓何事?”
旁边的张郃也一阵心脏狂跳,强忍着不去猜想。
“沮公,袁公……袁公他败了啊!”
中年掾吏眼眶带泪,嘴唇颤抖说道。
他心痛啊,宗族这些年的投入全都没保住,不仅四千部曲没了,将来刘玄德席卷河北,凡敢不遗余力的襄助袁氏的豪族,日后一个也不会放过,刘备早在檄文里说明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早知袁公如此不堪一击,当初就应举族迁徙去青州,怎又继踵了当年投靠王郎的那些瞎眼豪族的后尘,要有宗族子弟逃过此难,必留下祖训,遇刘氏娶阴氏妻者,须举族而投,不能迟疑半分。
亲眼目睹自家部曲被杀得尸横遍野,遥想到日后全族遭难,简直痛彻心扉。
怎么就愚钝糊涂,跟着四世三公的袁绍来反我汉家,真是被利益迷住了心窍。
中年掾吏肠子都快悔青了,懊悔和愧疚交织在心头,悲伤的泪水喷薄而出。
把沮授也看的微微愣住,不由得热泪感慨道:“没想到袁公竟得到如此多的忠义之士相助,可谓事变知人心。”
上前轻抚其背,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胜一败皆为常态,只需整顿兵马,锐养士气,必可因败为成耳,长吏无需太过伤怀。”
沮授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复问道:“袁公此战究竟损失多少人马,此刻大营还坚如磐石否?”
书信上只写着让他赶紧动身回信都重整兵事,其余诸事没有半字落笔。
中年掾吏闻言,擦拭眼泪,抬头诧愕地望着沮授,仿佛思绪被打断,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沮授在军帐左右来回踱步,遂道:“袁公兵败不可急退,令淳于琼率骑兵护在大军左右两侧,再命乌桓蹋顿袭扰刘玄德粮道,缓缓退守至绎幕,鬲县纵使短时间难以攻克,我与张将军定会想办法攻破此城,再领军南下汇合。”
“沮公,袁公并非小败,是全军覆没,土崩瓦解的大败啊!”
中年掾吏彻底摔破罐子,颓丧道。
整个军帐瞬间沉寂无声,沮授犹如木头一般怔愣在原地,张郃也身体轻微摇晃。
河北带甲十万才进兵多久,就皆为刘玄德所败,还全军覆没了。
袁公此前常说曹孟德无能,以至刘备席卷兖州,怎么这次还是如此大意,田元皓、郭公则、荀友若都在干嘛,为何无人献计献策,替袁公弥补缺漏。
沮授忍着震惊,将心中疑惑问出,而中年掾吏立马变得支支吾吾,含糊其词道:“此乃刘备施计也,以七千人马迎敌,袁公见敌势弱,遂不做停留,率十万众与其决战于鄃县四十里外的高乡,不料淳于琼兵败在刘玄德后阵,乌桓突骑接敌又复败,青州骑兵直冲中军大纛,中军交战不敌,袁公只得含恨败退。”
“沮公,此非战之罪也。”
第282章 趁夜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