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这遥远的声音给惊醒了一般,金发青年伸出了自己略微有些颤抖的手,然后张开自己微微颤抖的嘴唇,回应道: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69章 癫痫病
有一说一,在来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路上,米哈伊尔也是一直在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并且努力地做好心理准备,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会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以至于会让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莫名其妙。
毕竟该说不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实是米哈伊尔最喜欢的作家之一,眼下既然有了能够跟偶像面基的机会,那么即便面对的是年轻版的爱装逼的老陀,米哈伊尔依旧很难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但是眼下的话,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激动的老陀,米哈伊尔还真是一动都不敢动。
太过激动对于神经格外敏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历史上的研究没错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遗传和脑功能异常问题,早早地就患上了纠缠了他一辈子的癫痫病。
十八岁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似乎是首次病发,而到了三十九岁的时候,老陀就开始详细记录自己每次癫痫发作的时间和状况,直至他五十九岁去世,他一共记录了一百零二次发作,每一次发作时都常伴随意识丧失、肢体抽搐等典型症状。
如此高频率的发作,使癫痫几乎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而偏偏就是在这种迷狂的状态下,老陀常常经历短暂而强烈的“宗教狂喜”状态,他形容为“与宇宙和谐共融的极致幸福”,甚至愿以十年生命换取几秒的体验。
而这种体验也频繁地体现在他的作品当中,像是《白痴》中的梅诗金公爵,《群魔》中的基里洛夫等等等等。
老实说,老陀面对的一方面是极端冷酷的现实,一方面又是极端的精神体验,如此叠加起来,其实就不难理解他的思想倾向和政治倾向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不过文学的话,“正确”与否或许是它的评价标准之一,但永远都不会是它唯一的评价标准。
毕竟单从思想倾向和政治倾向来说的话,老陀是个老保,老托先是作为贵族荒唐了小半辈子,到老了依旧是半个老保,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人类文学史上难以逾越的两座高峰。
只能说,既然人是复杂的,那么文学就必定是复杂的,任何想要将人将文学给‘单纯化’的举动,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离人越来越远,离文学越来越远。
那么说回现在,米哈伊尔微笑着跟眼前消瘦的金发青年握了很久的手,直到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后,米哈伊尔才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相当认真地开口说道:“这是一部很了不起的作品,以至于我们竟然在这个点来打扰您了。”
“我真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说。”
看着眼前这位几乎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的青年,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再没有哪个人的称赞能比您的称赞更让我高兴的了!我几乎怀疑我现在是在做梦。”
看着自己到来后这位金发青年的一系列反应,米哈伊尔也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确实是小有名气,不然也不至于让老陀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站在一旁的涅克拉索夫和格里戈罗维奇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并不觉得稀奇,似乎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到他们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才一股脑儿地表达起了对于《穷人》这部作品的看法。
说着说着,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嗓门,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被他们的激情所感染,开始跟他们交换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既谈到了诗歌,也讨论了真理,还议论了当时的形势,嗯,必须议论一下形势。
与此同时,也谈到了果戈理,援引了《钦差大臣》和《死魂灵》,但最主要的话题还是米哈伊尔和别林斯基,说米哈伊尔主要还是援引他的那些作品,以及颇为传奇的成名经历。
谈到别林斯基,则是涅克拉索夫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聊天中流露出了他对别林斯基的崇拜和情感,并且他十分确信地开口说道:“我今天就将您的小说给他送去,您会看到,这可是一个人物,而且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啊!而且我敢跟您保证,他对待你的作品的态度,绝对不会逊色于对待米哈伊尔的作品的态度!”
而在整场谈话中,米哈伊尔当然也加入到了话题当中,虽然他开口的次数不多,但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对方每一次开口都径直切向要害,他的观点一下子就能将他跟其他人区别开来。
他的言谈的简洁犀利完全不逊色于他的小说!
而尽管这位消瘦的金发青年一直在跟涅克拉索夫他们说话,但是眼睛却还是时不时地看向米哈伊尔,对此米哈伊尔也只能是怀着一种颇为奇妙的心情对着年轻的老陀微微一笑。
顺带一提,虽然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大喊大叫,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老陀还有哥哥可以啃,因此即便没有工作,但老陀住得确实比米哈伊尔要好,因此倒也没有什么人来中断他们的谈话。
米哈伊尔:“.”
上次让涅克拉索夫你和德米那样克制,原来竟是我的不是了
虽然几人能聊的东西还有很多,但终究时间摆在这里,当几人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激动全都表达出来后,稍稍意识到了什么的他们也是慢慢停下了谈话。
而到了最后,也是由依旧有点激动的涅克拉索夫开口说道:“好,现在您睡觉,睡吧,我们现在就走,过几天您来找我们。我觉得我们依旧有很多东西可以谈。”
既然谈话已经进行到了这里,尽管金发青年确实有些不舍,甚至恨不得这一刻能够永恒,但他终究还是重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而在临走之前,米哈伊尔也是再次向老陀走了过来,并且笑着开口说道:“这次的见面实在是有些仓促,期待我们下次能在聚会上相见。”
嗯,应该是在别人家的聚会上,咳咳
米哈伊尔是这么想的,但是年轻的老陀在听到了这话之后,却是不由自主地就开始了幻想
而在看到老陀的表情后,米哈伊尔也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得了,我是不是应该建议别林斯基将我们的饥饿文人俱乐部改名为幻想文人俱乐部
第70章 梭哈是一种智慧
关于米哈伊尔同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的后续,说起来也是稍稍有些复杂。
首先自然是老陀的反应,在米哈伊尔一行人走后,他先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好一会儿,激动的再也睡不着的同时,他也是当即就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准备跟自己的兄弟同样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来分享自己的喜悦:
“嘿!哥哥,我的声誉,我想,很快就会达到一个你难以想象的高度!别以为我是在说胡话,在你不知道的这天夜里,你知道我见到了谁吗?!我相信你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而倘若你知道这位先生对我的小说是一个什么样的评价,那你就会完全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或许我应该跟更多的人谈谈这件事.”
虽然多少有点装逼的嫌疑,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确实就像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想的那么顺利。
先是涅克拉索夫冲到了别林斯基那里,冲他大声说道:“又一位米哈伊尔!”
虽然别林斯基开始的时候并不相信,但在听了米哈伊尔的看法后,当即就接过这部小说,并且很快就看了起来。
看过之后,就跟之前遇到米哈伊尔的时候一样,别林斯基很快就邀请年轻的老陀见上了一面。
肯定了他的才华的同时,也是顺势拉他进入了帕纳耶夫他们这个圈子。
对此米哈伊尔只能说,帕纳耶夫是挺耐造的,都这个样子了,一直以来竟然过得都还算不错,确实有点家大业大的意思了
另外,米哈伊尔之前说的确实没错,说是聚会上再见面就真的是聚会上再见面。
既然已经拉陀思妥耶夫斯基进入他们这个圈子了,那么他们这些人当然要有一个正式的见面,而这次见面,自然就被安排在了下一次聚会上。
除了见证老陀的亮相以外,米哈伊尔也是准备抽空跟涅克拉索夫商量了一下文集出版的时间,既然重量级的小说都已经一一归位,那么出版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再往后拖了。
毕竟米哈伊尔现在每天眼睛一睁,就会发现自己头上的那些利息又增长了一笔.
只不过在跟涅克拉索夫商量这件事之前,令米哈伊尔感到意外的是,将军家的那位姑娘这一次寄信竟然一下子寄过来了两封信,并且其中的一封信好像还真有点厚。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在去这一次的聚会之前,米哈伊尔还是抽空将这位姑娘的回信给看了。
而不同于之前写信时的絮絮叨叨,这一次这位姑娘写得相当简洁,大意就是:
“你怎么从来就没跟我提过你最近正在准备做的事情呢?要不是从伊凡·谢尔盖耶维奇那里听说了一点你的情况,我都不知道你最近原来正为钱而苦恼,从你的信里我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米哈伊尔:“?”
屠格涅夫你个大嘴巴说什么了
“我能为你做的不多,这里姑且是有三百卢布,你”
米哈伊尔:“???”
我怎么就突然吃上软饭了还.
话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有钱?
虽然这位姑娘好像是心甘情愿的,但米哈伊尔只能说能不吃还是先不吃,尤其还是吃一个跟自己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的软饭,米哈伊尔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在琢磨着如何委婉地拒绝之前,米哈伊尔还是先奔赴了老陀即将亮相的这次聚会。
只是等他到的时候,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还并未到来,倒是别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先在那里谈论起了《穷人》这篇小说。
该激动的似乎已经激动过了,因此如今这两人谈的似乎是该把这篇小说放在文集的哪个位置的事情,看他们那个样子,似乎多多少少有点犹豫。
而见到米哈伊尔前来,他们当即就邀请米哈伊尔去他们那里,然后准备听听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看法。
如今的话,米哈伊尔除了为《彼得堡文集》的出版提供了大量资金以外,当然也是这部文集的供稿者之一,假如老陀未来得及交出《穷人》这部作品的话,那么于情于理,米哈伊尔的作品大概率会被放在文集的最开头。
但是现在的话
“就该是《穷人》这篇小说。”
对这件事其实并不在意的米哈伊尔笑着说道:“它值得这个位置,而且我那篇小说的话,你们也看了,说实话,过于简洁了,它不够厚重。没有别的作品的时候或许可以放一下,但这部作品出现后,我觉得已经不用纠结了。”
听到米哈伊尔的这番话后,涅克拉索夫和别林斯基先是对视了一眼,接着别林斯基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略带点激动和感慨的说道:
“米哈伊尔,虽然我认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但当真的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后,我还是为你的品质感到发自内心的尊敬!”
坦白说,这虽然不是一件大事,但能像米哈伊尔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放下的人,别林斯基是真的没见过几个。
而在说完这档子后,米哈伊尔也是很快就找到了屠格涅夫,然后多少有点无奈地问了他一下他跟那位将军的女儿说了些什么的事情。
在听完米哈伊尔的话后,屠格涅夫也是情不自禁地就瞪大了眼睛道:“米哈伊尔,我向上帝发誓,我只是随口跟人家提了一句,并且我敢保证我并没有说太多。
听你的话,她似乎做出了什么让你困扰的行为?莫非.”
“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摆摆手打发走突然八卦了起来的屠格涅夫,有点头疼的米哈伊尔暂时也不去想这件事情,而是很快就挤进了打牌的这些人中间,然后在别人略带一点惊慌的眼神中加入了战局。
而等米哈伊尔逐渐开始启动的时候,旁边突然就有人谈到了《彼得堡文集》这本书,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谈到了米哈伊尔在这方面的巨大投入。
“米哈伊尔?你为什么会有如此冲动的举动呢?这完全就不像你的作风。”
当有人发出这样的疑惑的时候,米哈伊尔也恰恰打光了手中的牌,赢钱的同时,米哈伊尔也是随口回道:
“没什么,要知道,敢于全部投入进去,这也是一种智慧的体现。”
这话当然就是胡扯了,但真正的原因米哈伊尔也不可能说给别人听,索性就随便开个玩笑,反正别人应该也不会当回事。
就当米哈伊尔这么想的时候,他一个抬头,突然就看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米哈伊尔:“???”
这话谁都能听,就你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能听啊!
第71章 我米哈伊尔真的不是赌狗
关于老陀为什么是个赌狗这件事,细说起来原因其实还挺复杂的,而只说早期的原因的话,倒是也能简单概括一下。
大致上就是老陀童年的时候,虽然他们家算是一个小贵族之家,但经济状况其实并不算富裕,再加上老陀喜爱、敬仰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是经典的酗酒成性,在这种俄国经典开局,也就是压抑的家庭环境下,老陀性格孤僻的同时,多少也有点玉玉了。
而人一旦长期在压抑的环境下成长,突然间获得了很大的自由的话,那么多多少少就有可能开始放飞自我。
老陀差不多就是如此,尽管家境一般,但老陀上了大学后就开始讲究吃讲究穿,并且很有生活情趣,像玛祖卡这样的社交舞蹈跳得相当好,以至于他不断地写信问家里要钱。
等到他父亲死后,老陀的这一毛病不仅没有收敛,而且似乎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这方面可能也是因为所谓的圈子问题,老陀混迹的圣彼得堡的上流文学艺术圈里,有非常多的人往往出身非富即贵,主打一个视金钱如粪土,今朝有酒今朝醉。
老陀家里虽然是个小贵族,但比起这些人来说还是不够地道,而跟着这群人玩,不穷那才叫怪了。
而与此同时,老陀也受到了浪漫主义的影响,浪漫派作品中的英雄人物通常都是放荡不羁,热衷于冒险、决斗,当然还有赌博。因此在青年时代,陀思妥耶夫斯基便已表现出对纸牌和轮盘赌的狂热爱好。
这就导致尽管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不少遗产,但最终,他几乎是把从父亲遗产中继承的一千多卢布都给预支了出来,然后全部输在了赌桌上。
而在这种赌狗面前说出类似“梭哈是一种智慧”的话,米哈伊尔当真是急的团团转,恨不得将时光倒流,然后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完蛋了,要是老陀这家伙日后写回忆录,把好赌的事情赖到我身上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看着似乎若有所思的老陀,米哈伊尔也是紧忙发布免责声明:“当然,我说的是在极个别的情况下。大部分情况下是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米哈伊尔,你怎么突然又改口了?”似乎是平日里已经听惯了米哈伊尔那相当镇定和自信的语气,如今米哈伊尔稍稍一慌,在座的这些人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老实说,他们这些人最开始的时候对这笔生意是真的不看好,尽管因为别林斯基的关系,涅克拉索夫他们这部文集的成本已经被压缩到了一个很低的水平,但在如今的俄国,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文化事业当然不能称得上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