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胆大的,也只是指着提剑的云向文,半晌说不话来。
当初舞阳侯搞鸿门宴,也是安排手下冒充反贼杀人,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眼前这位连演都不演,就敢当场杀人,分明是没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遇上了不讲规矩的主,他们这些嘴炮强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震慑住了众人,云向文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些士绅代表继续死扛,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杀掉刚才那个倒霉蛋,那就是他敢做的极限,继续杀下去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把这些人都干掉,江南地区非得大乱不可。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的小身板可扛不住。
事实上,云向文没有意识到,刚才他已经捅出了大篓子。
同样是杀鸡儆猴,明着动手杀人和暗地里下黑手,在政治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连洗都没法洗,后者只要自己不承认,又找不到证据,就相当于没有发生。
从挥出利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站在了士绅集团的对立面,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隐藏在后面万怀瑾,此刻已经吓的冷汗直冒。
别看眼前这些士绅代表怂了,但暂时的退让,不代表永久妥协。
大家都是玩儿政治的,谁也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愣头青。
一言不合就当场杀人,这种存在于戏文的事,居然在现实中出现了。
“云总兵放心,半个月内我们定当补齐银两。”
在同伴的提醒下,钱言风硬着头皮表态道。
同愣头青正面对着干,那是妥妥的傻逼行为。
甭管对方要求多过分,先答应下来,稳得住对方再说。
继续硬刚下去,钱言风怀疑眼前这杀神,真敢派兵灭钱氏宗族满门。
后续士绅集团报复再猛烈,死去的人也无法复生。
就算要搞事情,那也要脱离险境之后,再找机会动手。
“诸位早这样,不就好了么!”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送信的任务,就让下面的人代劳好了。
在衙门收到银子之前,劳烦诸位先生,在衙门中暂住一些时日。”
云向文笑着说道。
对这帮士绅的空头许诺,他可不敢相信。
现在把人放走了,人家转头就不认账,那就白忙活啦。
扣着这些人,最少手中还有人质。
逼迫这些大士绅把税款补上,后续再追缴下面中小士绅和商贾的欠款,难度就要小的多。
完成了催缴任务,让朝廷看到他们的重要性。
勋贵少壮派的下一步谋划,才有机会开启。
……
巡抚衙门后院。
“戴罪立功”的庄元嘉,此刻正焦急的,等待着最终结果。
作为南直隶巡抚,地方税款没有征收起来,他是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朝中有人,关键时刻帮忙说了话,连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
不光是他这个巡抚,南直隶未被罢官的地方主官,全部都处于戴罪立功中。
理论上来说,他们应该全力支持钦差,全力催缴税款将功赎罪。
可现实往往和理论相违背,明知道江南士绅的强大,再硬往上冲,那就是对自己的小命不负责。
完不成催缴任务,大不了被罢官夺职。
等风头一过,找人活动一下,又可以重新出仕。
跟着钦差全力催缴,惹出乱子来,那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舆论话语权在人家手中,衙门下面的差役,也受地方士绅影响。
地方官想要在位置上坐的舒服,就必须和士绅搞好关系。
没有这些人的配合,皇权下不了乡。
“怎么样,出结果了么?”
见周捕头过来,庄元嘉关心的问道。
“大人,情况有些不妙啊!”
“云总兵和士绅们闹的非常僵,局势一度失控。
当场斩杀了扬州府杜家二老爷,才逼迫士绅们做出退让。
……”
听了周捕头带来的消息,庄元嘉眉头一下子紧锁起来。
“师爷,本官如果没记错的话。
扬州杜家老二是天元三年的进士,因为上奏弹劾阉党触怒了先帝,才被革去功名永不录用的。
太上皇继位后,对此案进行平反,恢复了他的功名。”
庄元嘉沉声说道。
想要在士绅圈子里混,光家族显赫不够,自身也得要有功名。
这些人不光在地方上,有很大的影响力,在政治上也享受着特权。
按照惯例,朝廷要治这些人的罪,都得先夺取功名。
锦衣卫招人恨,就是他们有皇权特许,在处理官员士绅的时候,可以不走程序。
云向文直接刀人,无疑是犯了大忌讳。
“大人,您没记错。
这位杜家二老爷也是命不好,永宁元年就起复为官,走了尹逆的门路。
后续逆案爆发,他虽然没有参与进去,还是被朝廷革了职。
而后仕途之心磨灭,到江南书院任教,全心做起了学问。
万万没想到……”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刘师爷,果断选择了闭嘴。
杜家二老爷是否倒霉,同他们没有关系。
可这倒霉蛋的死,却把大家都给牵扯了进去。
接下来的江南,将成为各方势力的角斗场,南直隶巡抚首当其冲。
“万尚书,没有露面吧?”
庄元嘉沉声问道。
甭管怎么说,人是在催缴税款过程中死的,还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政治欠缺的云向文,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但庄元嘉清楚。
接下来江南士绅们肯定会发起报复,大概率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抗税运动。
而朝廷的税款,他们也必须收起来。
算算时间,秋收征收的日子,马上就到了。
朝廷那边正等着米下锅。
江南的钱粮收不起来,北疆的边军就得饿肚子,搞不好大虞朝都有可能因此而崩溃。
“没有露面,不过有人在后衙看到万大人。”
周捕头坦言道。
大人物们考虑的事,他无法领会,现在满脑子都是在震惊云总兵的胆大。
“没出现还好,不然……”
感慨一句之后,庄元嘉的脸色再次阴沉起来。
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貌似万怀瑾是否出现,最终结果都一样。
在江南士绅眼中,云向文是在帮他们催缴税款。
人家在记账的时候,可不会光记恨一名推向前台的武夫,同样会把他们给捎带上。
躲着不出现,就想避开风暴,纯粹就是在做梦。
如果云向文是没有背景的草根,还可以把人抛出去,平息士绅们的怒火。
问题是人家背后有勋贵系,手中还有数千精锐。
在江南这地界上,那几千精锐,就是最能打的部队。
南直隶这边,没有人能定得了他的罪。
缓和矛盾的机会不存在,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要么在接下来的政治风暴中,被撕的粉碎。
要么压制住江南士绅,强行把税款征收上来,完成朝廷的任务。
……
苏州府。
“老爷大事不好,计划被搞砸了!
……”
听家丁简述了一下事情经过,钱承轩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幸好有杜家的倒霉蛋挡刀,不然让姓云的愣头青带兵杀过来,搞不好钱氏宗族就凉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一次,他算是体会到了。
政治斗争,最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突然遇上不懂政治的愣头青。
任你谋划多深,但架不住人家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