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随着赵持满官职不断升高,长孙氏突然觉得,就算不能娶名门女子,凭儿子在官场上的发展,也足以让赵氏崛起。
这才对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世族发展,离不开人际应酬,若不花精力去交好别人,等赵持满突然发生不测,赵氏就可能被打回原形。
赵持满心高气傲之人,对这种交际应酬,原本嗤之以鼻,不过他妻子李绎真竟也站到婆婆一边,劝说他耐住性子,多与人交好,他也只好同意下来。
赵持满也有自己的考量,这次去瀛州岛也不能再带妻子,若是能促进婆媳关系,他也不必再忧心家中之事,这才答应下来。
这天上午,赵持满正在后院练箭,妻子李绎真提着裙子,飞奔而来,喊道:“夫君,别练了,来了几位贵客,快去迎接吧。”
只听“嗖”的一声,赵持满手中箭矢激射而出,因受到干扰,稍微偏离了靶心。
“又是贵客,哪来那么多贵客!”赵持满挑了挑眉。
李绎真过去挽住丈夫手臂,拉着他朝后堂而行,笑道:“这次真的是贵客,听母亲说,对方曾经还对父亲有恩呢。”
赵持满愣道:“对父亲有恩?”
李绎真笑道:“是啊,听母亲说,当初父亲迁巴州刺史,就是对方出的力。”
赵持满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道:“韩姨父?”
李绎真笑着点点头。
韩瑷的妻子也是长孙氏,而且与赵持满母亲是亲姐妹。
当年长孙无忌掌权时,长孙一族,家大业大,很难兼顾上所有族人和姻亲。
赵慈皓当时还是地方长史,数次去长安求见长孙无忌,希望能更进一步,成为一州刺史。
只不过,当时拜见长孙无忌的人实在太多了,长孙无忌一直没空单独见他。
后来还是他夫人找上了姊姊,打通了韩瑷的关系,在韩瑷帮助下,赵慈皓才终于升为州刺史。
所以说,韩瑷对赵氏有很大的帮助,赵持满年轻时,能与朋友们纵情山水,享受生活,也多亏了韩瑷的帮助。
韩瑷被贬,一直外放州县,不得返回长安。
赵持满却扶摇直上,贵不可言,他其实一直想去拜见韩瑷,只可惜公务繁忙,韩瑷又在蜀地,难以成行。
如今韩瑷亲自来访,他怎能不喜?
赵持满脚步飞快,原本是李绎真拉着他走,如今却变成他拉着李绎真走了。
两人很快来到后堂,只见堂内极为热闹,韩瑷夫妻不仅亲自来了,还把儿孙都带来了。
赵母正在与韩夫人交谈,韩瑷在一旁微笑着喝茶。
瞧见赵持满进来后,韩瑷放下茶杯,站起身,朗声一笑,道:“好好好!老夫当初就曾对长孙公说,持满你将来必定出人头地,此言应验了!”
赵母感慨道:“也多亏姊婿您这番话,长孙诠才向陛下推荐了持儿,这才有了今日的荣耀。”
韩夫人掩嘴笑道:“妹子又胡说了,咱们家持满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若不是在禁苑狩猎时,一射成名,陛下也不会给机会啊。”
一名少年郎望着赵持满,道:“表兄,我将来考上科举后,想去您麾下做事,您应不应我?”
赵持满正要开口,韩瑷一巴掌拍在那少年郎后脑勺上,没好气道:“臭小子,就你这点微末本事,也想去你表兄麾下?等你能代表大唐参加禁苑狩猎时,再提此事吧!”
那少年郎正是韩瑷幼子,名叫韩升,韩瑷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极为宠爱,故而韩升从小心气就高。
眼瞧着一大家人叽叽喳喳,都在对着赵持满说话,赵持满一时也不知该回谁的话。
韩瑷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走,咱们去书房说话,这帮妇人太吵闹了。”
赵持满带着韩瑷来到书房。
韩瑷在书房转了一圈,发现这间书房布置得十分精致,各种书籍一应俱全,墙上贴着各种名画书贴。
韩瑷走到一幅书贴前,见字体简洁,与以往见过的笔画都要少,字形浑圆俊秀,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这就是陛下和皇后近年来,推崇的简舒体吧。”
赵持满点头道:“是的,这副帖子是皇后殿下亲笔书写,前几日,内人入宫参加宫宴时,皇后赐下十幅书贴,内人有幸得了一幅。”
韩瑷感慨道:“皇后殿下看来对你也颇为赏识啊。”
赵持满心知韩瑷与皇后不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瑷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为难,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这些年来,我与长孙公、来公通信,我们都认为,当年是我们错了,咱们这位武皇后比当年的王皇后更加贤惠,还是陛下的眼光好。”
赵持满心中雪亮,韩瑷与武皇后之争,并不是个人之争,而是世族与皇权之争。
韩瑷如今说这番话,表面是认可武皇后,其实更多的是认可皇权,为当年对抗皇权的行为,感到后悔。
“您说的是,小甥也认为皇后殿下雍容大度,正是少有的贤后。”赵持满心照不宣的附和。
韩瑷又欣赏起其他的画作,发现其中竟然还有驸马卢照邻的诗词,笑道:“你长期待在瀛州,想不到这里的诗词书贴,倒布置得挺周到。”
赵持满道:“除了皇后殿下的书帖,其他都是母亲布置的。”
“哦,那就难怪。”
赵持满问:“姨父,您是何时入京的,大朝会那天,为何没有看到您。”
韩瑷感慨道:“今年是准备回京参加正日朝会的,结果路上突然下雪,耽搁了几天,就错过了。昨日才入京。”
从蜀地入京,是一段很危险的路程,韩瑷又带着一大家子人,故而非常小心。
他这次入京,就是为了探查长安局势,倘若局势已经稳定,他便打算把家人都留在长安。
赵持满道:“那也是,蜀地路途难行,小心为上。”
韩瑷忽然笑道:“对了,听说这次禁苑狩猎,你得了第一名,又为我大唐挣得荣耀,恭喜了。”
赵持满却显得并不高兴,道:“薛将军、裴将军都没参加,那些老将军也不参加了,姜恪也没回来,小甥这个第一,并无多少实际意义。”
韩瑷笑道:“第一就是第一,不用想那么多。对了,我家升儿已能在八十步外,十中三四,你觉得他过几年,有希望代表大唐参加狩猎吗?”
赵持满迟疑道:“这……”
韩瑷勉强笑道:“我也是随口问问,你直言便是,我也知道估计没多大希望。”
赵持满道:“今年内部选拔时,有三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令我印象深刻,只怕过不了几年,这三人都有可能超过我。”
韩瑷吃了一惊:“有三人?”
“是的,三个。”
赵持满沉声道:“一个叫李慕唐,契丹裔唐人,十八岁,百步之外,十中七,他要是多中一箭,就能代表我大唐参加今年狩猎了。”
韩瑷暗暗心惊,这才明白自家儿子与大唐顶尖少年郎相比,有多么大的差距。
赵持满接着道:“还有一个是薛将军之后,薛讷,也是十八岁,十中六。最后一人叫王孝杰,京兆人,只有十七岁,也是十中六。”
韩瑷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赵持满心中同样多了些紧迫感,这次参加狩猎之人,都是四十岁以下,除了这三个少年,还有许多优秀的后辈,其中甚至还有一人刚满十五岁。
倘若他稍有懈怠,估计就会被这些后生追上吧。
韩瑷负手望着卢照邻的诗词,缓缓道:“持满,我这次过来找你,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赵持满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然而韩瑷如此直接发问,似乎与他所猜不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韩瑷转头瞟了他一眼,瞧出他的想法,淡淡道:“你不必担心,老夫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不指望再回到两省中枢,不会让你向陛下求情。只不过,作为过来人,我有些话想告诫你。”
赵持满正色道:“姨父请讲。”
韩瑷声音一沉,道:“我知道你虽然读过不少书,却是武人做派,不喜应酬交集,不喜繁文缛节,一心扑在公务上。不过有些事,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些。”
赵持满愣道:“您的意思是?”
韩瑷转过身,凝视着他:“你知道长孙公如今在哪吗?”
赵持满道:“我问过小舅,听说隐居在白隐寺。”
“你去看望过他没有?”
“这……没有。”
“为何?”
赵持满迟疑道:“我想着长孙公既然隐居,肯定不喜别人打扰,所以就没有去。”
韩瑷瞪眼道:“糊涂!长孙公心系天下,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世事?他隐居是做给别人看的,你却当了真,这不是很可笑吗?”
赵持满道:“那小甥明日就去看望他。”
韩瑷语重心长的道:“持满,你要记住,你能有今日,多亏了长孙公。若不是他向李勣举荐了你,你如何能在辽东战场大放异彩?如何又能进入圣人的视线?”
赵持满额头开始流汗,连连点头,道:“是,小甥惭愧。”
韩瑷道:“我这次入京,就是为了再见长孙公一面,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白隐寺吧。”
赵持满点头答应。
韩瑷话题一转,又问起公务,说道:“最近听到很多议论,说陛下又要攻打靺鞨,此事是真是假?”
赵持满道:“陛下只是想要新罗迁移到瀛州岛,再让靺鞨人把侵占新罗的土地,还给他们。”
韩瑷道:“既是如此,陛下为何突然让裴行俭担任瀛州都护。”
此话一出,赵持满脸色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刘仁愿被罢免,本该赵持满继任瀛州都护,他的官职也完全足够担任,谁知皇帝却空降一个裴行俭。
赵持满与裴行俭从无任何交集,虽然听说了他的一些丰功伟绩,但并未亲眼所见,心中很不服气,不愿给他当副手。
韩瑷官场老油条,自然瞧出他的心思,开解道:“裴行俭这个人,老夫打过交道,他资历高,能力强,连长孙公对他也赞不绝口,陛下让你给他打副手,绝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赵持满道:“是。”
韩瑷道:“陛下派他去瀛州岛,肯定有所目的,我想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让靺鞨把土地还给新罗。”
赵持满听到此话,暗赞一声。
那天面圣时,他便意识到皇帝想对靺鞨动手,派裴行俭正是想让他来主持,这也是赵持满不满的原因,觉得皇帝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韩瑷能如此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不亏是曾经的宰相。
第517章 长孙无忌的指点
当天夜里,韩瑷一家都歇在赵府,次日清晨,韩瑷和赵持满便一起朝着终南山而行。
来到山脚,弃车步行,韩瑷瞧见终南山的变化,心中也充满感慨。
两人很快在半山腰找到了白隐寺,跟着一名引客僧,来到长孙无忌的大禅房。
来到门外时,韩瑷便让引客僧去了,脸上现出激动之色,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敲门。
“吱呀”一声,长孙无忌从里面拉开了大门,当他瞧见韩瑷后,一向镇静的面容也掩不住喜色。
“长孙公,多年不见,您还好吗?”韩瑷双目赤红,忍不住感叹道。
长孙无忌握住他的手,感慨道:“好!好!唉,韩瑷兄,这才几年啊,你头发怎么都白成这样?”
韩瑷苦笑道:“刚离京的那会,晚上夜夜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头发就都白了,不过也算熬过来了,只要知道您在京中无事,我们在外面的人,心中才能踏实呀!”
长孙无忌听了此话,老泪纵横。
他自然明白韩瑷在怕什么,也明白韩瑷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