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离开立政殿时,他便答应了太平公主,今晚用完晚宴后,去和她下棋,瞧瞧她棋艺是否长进。
来到立政殿时,太平公主早已等候多时,手中抱着两盒棋奁,在月亮门后翘首以盼,小脸冻得通红。
李治抱着她进入寝殿,两人在榻几上摆好棋盘,李治让三子,又执白棋后走。
武媚娘给两人一人递过一个手炉,便坐在太平公主旁边观战。
她虽一言不发,太平公主却不大满意,嘟囔道:“母亲,您能不能坐在父亲旁边去,您这样给儿很大的压力!”
武媚娘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没好气道:“原来还准备帮你,真是不知好歹。”走到李治旁边坐下。
太平公主哼道:“我才不要您帮!”
李治其实很喜欢跟太平公主下棋,她年纪幼小,下棋的风格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有时能下出妙棋,有时候又经常下出废棋。
让三子的情况下,十盘之中,太平公主竟然也能赢一盘。
李贤的棋力虽比她强,然而与李治让三子的情况下,却一盘也赢不了,这也让太平公主非常骄傲。
不过这一局棋,太平公主下的妙招少了一些,废棋多了一些,到了中盘,李治已经追回来了。
这种情况下,太平公主必输无疑,因为她在官子阶段,熟练度较差,每次都会让李治占大便宜。
饶是如此,太平公主依然不肯放弃,小脑袋几乎快要贴在棋盘上,每一步都要考虑好久。
最终,她还是输了这一局。
因精力消耗过多,下完之后,迷迷糊糊直揉眼睛。
武媚娘便让江燕抱着她去睡觉去了。
第467章 那就辛苦皇后了
“陛下,妾身陪你下一局吧。”武媚娘坐到太平公主刚才的位置上。
自去年的公主府棋会以来,这大半年来,武媚娘的棋艺突飞猛进,已成为李治的好对手,十局之中,她能赢三、四局。
李治今天累了一天,刚才又跟太平公主下了一局,耗了不少精力,笑道:“改日吧,今天有点累了,咱们玩五子棋。”
李治早就将五子棋规则教给了武媚娘等人,李显、李贤等人也都更喜欢下五子棋。武媚娘却并不喜欢,觉得偶然性太多。
不过休闲时下上两局,也无伤大雅。
两人一边随意落子,一边闲话家常,武媚娘问起刚才晚宴情况。
“妾身听人说,那位吐火罗王常做怪事,闹出不少笑话,听说今天晚上,他也参加晚宴,可闹出笑话吗?”
李治笑道:“他今晚还好,主动与很多大臣攀谈,言谈也还算正常,看来卑路斯和雪娘调教的不错。”
武媚娘又道:“帮吐火罗复国之后,陛下准备下一步怎么做?”
李治看了她一眼,道:“媚娘,你有什么想法,尽快可以直言。”
武媚娘说道:“妾身只是觉得,大食国毕竟距离我们太远,就算击败他们,也很难消灭他们。”
李治点头道:“朕知道,以眼下的军队作战能力,我们不可能消灭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消灭我们!”
武媚娘不解道:“那陛下为何如此执着大食呢?”
李治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个原因。第一,大食是宗教国,他们有东扩野心,需要一场战争,彻底熄灭他们的野心,让他们不敢再东顾!”
“第二,国家发展,不能只盯着内部,我们同样需要对外保持贸易,通过贸易,与外界相连,要学会吸收别人的优点和长处。”
“国家就像是一座湖,如果不与外水相连,再大的湖泊,也会变成一潭死水,迟早灭亡。只有不断与外界水流相连,才能保持清澈和活力。”
武媚娘眼中异彩连连,细细思索着李治话中之意。
这时,王伏胜来到李治身边,递过一份公函,道:“陛下,这是安西都护府送来奏疏。”
李治接过一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陛下,可是吐蕃人偷袭了大食?”武媚娘问。
李治笑道:“不,这是裴行俭送来的一份奏疏,他认为是时候解决弩失毕五部了。”
武媚娘凤眸一闪,道:“他要解决突厥人?”
李治缓缓道:“当初裴行俭扶持突厥人,是为了给昭武九国施压,让他们向朝廷缴税驻兵,虽然达到了目的,却也导致突厥人尾大不掉。”
“如今的突厥人,已成为碎叶城的隐患,若是他们趁我们帮吐火罗复国,突然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武媚娘想了想,道:“裴行俭考虑的很周到,他有什么法子解决突厥人吗?”
李治缓缓道:“他找朕要一个人。”
“谁?”
“贺鲁!”
贺鲁是原西突厥的首领,当初被苏定方击败后,便一直关在长安,是胡王街最早的住客。
如今他已经被关了十年左右,纵然不敢再反抗大唐,可在突厥那种游牧部落之中,十年的时间,足以换天变地。
“陛下,都过去这么久了,只怕就算让贺鲁回到突厥,他也约束不了突厥人了。”
李治微笑道:“你知道突厥如今的首领是谁吗?”
“听说是个叫李遮匐的突厥人。”
李治道:“不错,此人与贺鲁有杀父之仇,如果贺鲁回到突厥,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武媚娘莞尔一笑,道:“妾身明白了,他们两人,自会水火不容,直到其中一人被杀。”
李治笑道:“正是如此。眼下贺鲁威望已远不及李遮匐,不过这没关系,在我们支持下,他就能与李遮匐分庭抗礼了,到时候,无论哪边取胜,裴行俭都能轻易收拾另一方。”
武媚娘目光闪动:“裴行俭当初挑选李遮匐的时候,只怕就已经想到了怎么收拾他吧?”
李治道:“是的。”
武媚娘秀眉微皱,露出迟疑之色。
“媚娘,怎么了?”
武媚娘道:“有句话,妾身不知该不该说。”
李治笑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但讲无妨!”
武媚娘道:“裴行俭此人,城府太深,又长期镇守安西都护府,他凭着突厥人,拿捏住昭武九国,又提前准备好了对付突厥人的方法。”
“此事过后,他在西域的威望将攀越至顶峰,只怕西域之民,只知他裴行俭之名,而不知陛下。”
李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不会怀疑他要造反吧?”
武媚娘曼声道:“妾身只是觉得,他在西域的威望太高了,吐火罗的战事结束后,应该将他调回长安,如此,对他也是一件好事。”
李治怔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从历史来看,裴行俭当然不会造反,李治对他也非常信任。
但武媚娘的话也有道理。
身为君王,没必要冒这种风险,李隆基便是将造反的条件,一个个送到安禄山手中,否则安禄山未必敢反。
国家安危,不能系于个人情感之上,想到此处,李治点了点头,道:“朕会考虑一下。”
武媚娘微笑道:“据说裴行俭原配死后,一直没有续娶,正好让他回长安休息一番,妾身给他找一门好亲事。”
李治笑道:“那就麻烦皇后了。”
胡王街,巷口。
平日里荒僻如城南的大街上,因为上元节灯会的缘故,今日格外的热闹。
大街上尽是提着花灯的唐朝百姓,有油灯、无骨灯、孔明灯、走马灯、鳌山灯。
烟花炮竹,升空绚烂,各色彩灯,争相斗奇。
有些豪门大户,命家仆扛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架着一座灯塔,或七层、或九层,看的人叹为观止。
从天空俯瞰,整座长安城,仿佛一棵巨大的火树,闪动着耀眼的银花。
皎洁的明月盘旋空中,映照在灯海一样的长安城中,又为这美景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贺鲁和比栗毒并排站在巷口。
两人原本都是铁一般的汉子,逐草而居,向往自由。
然而在无情岁月的侵蚀下,眼中棱角早已被磨的圆滑低顺。
他们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已经失去了回到自由的幻想,只盼着从这少有的热闹场景中,再嗅到一丝自由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比栗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道:“贺鲁汗,咱们回去吧。”
“比栗汗,你先回去,我再看一会。”贺鲁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回答。
两人都坚持以汗互称对方,被契丹人、东突厥人、倭国人引为笑柄。
这却是他们最后的一丝坚持,他们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和称呼,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
否则在这么多年的煎熬下,他们恐怕早已忘记身为王的尊严,做出许多屈辱不堪之事。
比栗毒看了贺鲁一眼,见他眼角似有浑浊的泪水渗出,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强行将他拽回巷子。
“比栗汗,你这是做什么?”贺鲁沙哑着声音呼喊。
比栗毒一言不发,一直将他拉到自己的屋子里,然后从角落里拿出一壶酒,又摆上两只酒杯。
“来,我们喝酒!”
贺鲁吃惊道:“你哪来的酒?”
比栗毒自嘲一笑,道:“去年,我那个叔叔过来看过我一次,给我带来一壶酒,我一直没舍得喝。”
贺鲁叹道:“你那个叔叔竟然还记得你?”
比栗毒冷笑道:“他不过是想问出那批财宝的下落罢了。”
贺鲁望着他,道:“比栗汗,你说的那批宝物,到底是真是假?”
比栗毒给他倒了杯酒,淡淡道:“贺鲁汗,你不会也在打宝物的主意吧?”
贺鲁哼了一声,道:“我都被关了十年,也没几年可活了,要那东西做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何不把下落告诉唐朝皇帝,也许他能放了你呢?”
比栗毒沉声道:“那批宝物在普通人看来,确实不少,然而对大唐皇帝来说,根本入不了眼。”
贺鲁叹道:“那也是。”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入口甘甜,发出一道满足的唏嘘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比栗毒冷笑道:“估计是契丹人或者东突厥人闻到酒味,想过来讨一杯,不管他。”
两人不理会敲门,继续喝酒,忽听“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两名穿着软甲的内领卫走了进来。
比栗毒和贺鲁都大吃一惊,齐齐起身。
“干什么,我们喝酒也不行吗?”比栗毒怒道。
内领卫并不理会他,只朝贺鲁走了过去,朝他说道:“贺鲁先生,我们大将军有请。”
贺鲁浑身一颤,心中竟充满了恐惧,他知道十年过去后,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唐人可能是嫌养着他浪费口粮,要处死他。
他刚被关到长安时,其实并不那么怕死,甚至还想过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