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自从执掌安西以来,修筑碎叶城,协助苏定方破吐蕃,又暗施巧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帮康国复国。
这样的人,确实不应该做出养虎为患的蠢事,他既得皇帝信任,也不可能养寇自重。
徐孝德见他不说话了,笑道:“想清楚了?”
上官仪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徐孝德笑道:“那你待会还弹劾裴行俭吗?”
上官仪道:“当然要弹劾!”
徐孝德一愣,道:“你还要弹劾?”
上官仪看了他一眼,道:“徐兄,就算陛下与裴行俭有谋划,可曾将情况告诉你我?”
徐孝德摇了摇头。
上官仪缓缓道:“我身为御史大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算弹劾裴行俭,陛下也不会怪我。反之,我若置之不理,那就是尸位素餐,有失职之罪!”
徐孝德叹了口气,道:“也有道理。罢了,老夫不劝了,不过待会你可要注意分寸。”
另一边,李义府也找上了张柬之,道:“柬之,穆国的事你可听说了?”
张柬之点点头:“听说了。”
李义府道:“突厥人若是恢复元气,必成隐患,裴守约在这件事上,处理的不太好,此人毕竟还是年轻了些。”
张柬之没有做声。
李义府又道:“我准备待会上奏,举荐一人,前往安西镇守,替换裴守约,你以为如何?”
张柬之沉吟不语。
李义府忙问:“你觉得不妥吗?”
张柬之还是不语。
李义府见他似乎在发呆,挥了挥手,道:“柬之?”
张柬之这才回过神,问:“李公,怎么了?”
李义府皱眉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去了?”
张柬之迟疑了一下,道:“我在想怎么增加国库收入,弥补军费的支出。”
李义府:“……”
这张柬之也太老实了吧,皇帝当时让他们考虑办法,明显就是打发他们,让他们不要再揪着此事不放。
谁曾想,张柬之还真的仔细考虑上了。
这可是数百万贯钱的军费支出,哪有那么容易想出办法。
“柬之,此事不需要你废脑筋,我想陛下应该已有办法,你我瞧着便是。”他劝道。
张柬之点点头。
李义府缓缓道:“眼下还是应该考虑一下西域的情况。此事关系重大,裴守约年纪太轻,我始终不放心,我想举荐李敬玄担任安西都护,有刘仁轨这个先例,陛下未必不会同意。李敬玄此人思虑周详,行事缜密,应可担当大任!”
张柬之又不说话了。
“柬之?”
张柬之“啊”了一声,道:“李公,你刚才说什么?”
李义府:“……”
少顷,鼓声响起,上官仪来到宫门外,大喊道:“入朝。”
群臣依照次序,穿过宫门,来到西庑廊,排列好班次,唱藉之后,进入大殿。
群臣站定后,李治很快进入大殿,在龙椅上落坐,宣布朝会开始。
上官仪当即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事陈奏。”
李治昨晚也听说了穆国的事,知道今日朝会上,群臣定会攻击裴行俭。
上官仪身为御史大夫,第一个站出来很正常,他若是毫无反应,那才奇怪。
“讲。”李治挥了挥手。
上官仪道:“昨晚安西传来急报,陛下应该也知道了。西突厥五部未受调令,擅自妄为,攻打本朝属国,此乃大罪,决不可姑息!”
“臣请奏陛下,召令李遮匐来长安,审问其罪责。另外,安西都护裴行俭也有责任,应责令其一起来长安,讯问此事。”
阎立本、卢承庆、辛茂将、李义府等文官,尉迟恭、程知节、高侃等武将也纷纷出列,表示附议。
武将之中,薛仁贵和李勣没有附议,李勣是称病没来,薛仁贵坐在蹑席上一动不动。
文官则只有狄仁杰、张柬之、郝处俊和徐孝德没动。
李治早有准备,见此情形,一点不慌,朝郝处俊道:“郝卿,你把情况和众卿说一下。”
郝处俊应诺一声,微微侧身,面向众人,缓缓道:“昨日子夜,裴都护派人送来最新消息,西突厥已经撤兵,并且向安西都护府请罪。”
上官仪皱眉道:“请罪?”
郝处俊道:“是的,李遮匐向裴都护解释了,突厥与穆国只是因为水源问题,起了争端。”
“那条水源名叫乌河,上游在穆国,下游在西突厥阿悉结部。穆国截断了上游的水,引入另一条渠河,导致突厥人缺水。突厥人这才前往穆国理论。”
“双方在乌河上游谈判,结果没有谈拢,便打了起来。穆国五千军队被突厥数百骑击溃。”
“那数百骑兵杀红了眼,一路追到穆国都城,发现穆国都城守备薄弱,就直接冲入城中,劫掠一番,这才扬长离去。”
“穆国国王听说突厥人进了城,便匆忙逃离皇宫,并不知真实情况。所谓穆国都城被突厥人攻占的说法,皆是子虚乌有!”
第409章 朕给他搭台
上官仪听了此话,便不做声了。
他已经尽到御史大夫的职责,将此事让皇帝知道了。此事云山雾罩,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阎立本见他不吭声,只好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纵然此事只是一场误会,但突厥人经常劫掠西域九国,等他们恢复元气,恐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郝处俊沉声道:“下官以为,阎相公此言有误。”
郝处俊一向铁面无私,与当年的褚遂良颇为相似,在朝堂上说话一向不客气。
阎立本被他抢白了一句,面色微沉,道:“何处有误?”
郝处俊道:“突厥人年年向我大唐上供,西域九国却只在岁末时,朝贡些许贡品,我大唐有时候回礼少了,他们还不乐意。”
阎立本愣道:“他们何时表现的不乐意了?”
张柬之出列,道:“阎相,郝尚书并未虚言。去年各国上供贡品之后,朝廷只回了往年一半礼物,各国使节便在鸿胪寺大发牢骚,还说今年会减少供物。”
“相比之下,突厥人却没有任何怨言。”
阎立本听了此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去年大唐大旱,国家收敛开支,回礼减少情有可缘,这帮小国竟因此抱怨,太不知进退!
郝处俊缓缓道:“阎相也听到了,如此情况下,我们又何必护着昭武九国,反去责备突厥人呢?”
李义府忽然出列,道:“突厥人是狼,九国是羊,将突厥人放在九国旁边,便是将狼塞入羊圈中。我们若坐视不理,等狼吃肥了,迟早会反咬主人一口!”
郝处俊道:“羊长大了,会奉献自己,给主人吃肉。狼却不会。在下认为,将昭武九国比做羊,并不合适。”
上官仪听到此处,暗暗点头,心道:“郝处俊肯定知道些什么,才如此维护裴行俭。”
然而很快,便有更多官员出列,斥责裴行俭。
虽然昭武九国的行为让众臣不满,但他们对大唐没有威胁。
反倒是突厥人,表现如此乖顺,更让众官员觉得可疑。
郝处俊虽词锋犀利,但以一敌多,渐渐也吃不消了。
李治开口打断道:“行了,都不必争了。”
众官员顿时噤声。
李治缓缓道:“蒙池都督府去年又向长安上供了一万只羊,在列的每一位爱卿,应该都吃过突厥人上供的羊。这次的事既然是一场误会,朕看就不必深究了。”
武将们见皇帝表态,纷纷退回蹑席,不再多言。
文官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也只好退下。
大家都知道皇帝重实厌虚,突厥人老老实实向朝廷缴纳赋税,岁末也有朝贡,自然更得皇帝的心了。
有些官员开始担心,大唐厚此薄彼,会不会导致那些小国不再臣服大唐,转投大食人了。
……
“陛下,您如此偏心,就不怕昭武九国,投靠大食人吗?”
立政殿内,武媚娘一边剥着贡柑,一边朝李治问道。
她一向喜欢派人去听朔望朝,故而今天朝会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只要武媚娘掌握分寸,不越过红线,李治也由着她,也可以听听她对朝事的意见。
李治坐在铺着竹席的凉榻上,看了她一眼,道:“皇后真的觉得,昭武九国会投靠大食人吗?”
武媚娘剥下一片贡桔,喂到李治嘴馋,笑道:“胡人的心思,跟我们不一样,妾身还是有些担心。”
李治张嘴吃下柑橘,说道:“你是想知道朕为何这么信任裴行俭吧?”
武媚娘承认道:“妾身确实好奇。”
李治朝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大腿,示意她坐过来。
待武媚娘坐在他腿上后,李治揽着她的腰,说道:“当初朕曾派高有道去了一趟安西,高有道回来后,朕便从他口中听说了突厥人的事。”
“朕当即写了一封密信,向他询问此事,裴行俭回信说,事关重大,他想悄悄回长安一趟,向朕解释此事。”
武媚娘认真的点点头,朝张多海瞟了一眼。
张多海会意,挥了挥手,殿内的下人全部退下了,只有王伏胜和他两个人留了下来。
李治接着道:“他回到长安后,便把他的用意跟朕说了。裴行俭认为,大唐将来的敌人是大食,然而大食是宗教立国,只要被他们占据的地方,便能利用宗教的优势,迅速控制本地民众,增强自身实力。”
“他觉得昭武九国实力弱小,又各自为战,不足以成为大唐的屏障,需要尽快整合他们的力量,才能对抗大食人。”
武媚娘目光闪动,隐隐已经猜出几分了。
李治道:“裴行俭希望昭武九国像突厥人一样,向大唐纳税,并且大唐能够在九国招募兵员。”
“直接提出这个要求的话,他们定会怀疑大唐要吞并他们,所以只能采取其他办法,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主动答应。”
武媚娘微笑道:“所以他选择了突厥人?”
李治点头道:“是的,突厥人确实是一条狼,但如果能运用好的话,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他得到我的支持后,便开始纵容突厥人,让他们对九国张开獠牙,九国为求自保,只能向我们求助,然后我们才有机会,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
武媚娘听完后,感叹道:“此人果然是一个大才,陛下没有用错人。”
当初她刚当上皇后时,还差点因为裴行俭反对她当皇后的事,准备收拾裴行俭。
此时回想,李治那个时候就已经看中了裴行俭,有意保护他,这份远见,让她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