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训导是好意,就是这好意有点给校长大人办后事的样子。
没办法,校长大人才七品官,人老宗师却是二品官,斗不过啊。
事实也是确凿,据说校长大人被抓后,老宗师就将校长大人送的一万两银票当众展示,大概是警醒其他教授不可如此的意思。
校长大人却隔着木栅一把抓住他的手,两眼死死盯着他:“老童,你还当不当我是你们的教授?”
搞的人童训导有点紧张,四下看了眼低声表示只要朝廷的革职令没下来,那校长大人永远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教授。
“好,你马上派人到苏州的臬台衙门,就跟臬台大人说扬州赵有禄有难,请臬台衙门过问一下,最好把我提到臬司大牢去。”
说完,赵安就从贴身小兜中摸出两张大额银票塞在童训导手中。
是两张面值各五千两的,显然是要把一万两送到臬台大人手中。
不等童训导询问为何要找臬台衙门,赵安又吩咐道:“另外,你亲自回扬州去找恒利钱庄分号的石掌柜。”
“找他干什么?”
童训导有点糊涂,这么大的事找钱庄的人干什么。
“这个你不要问,反正你跟石掌柜说我被省里的老宗师下在江阴大牢,让他赶紧将这消息快马传到京师总号,务要让和中堂知道!”
这回说完赵安倒没从怀中小兜往外拿银票,而是很郑重的握住童训导的手补了一句,“你跟石掌柜说,我赵有禄要出了事就没钱还账上,到时他也麻烦!”
“噢,噢。”
童训导似懂非懂不迭点头,想着教授大人真的完蛋,府学那边换新教授的话大伙可能就没法发家致富,便赶紧按教授大人吩咐去做事。
牢里再次恢复平静,就这么又苦熬了两天后,又有人来探视赵安了。
是娄老师。
“我刚回来就听说这事了,唉。”
望着已经蓬头垢面的赵安,娄老师没来由的竟有一阵快意涌上心头,说真的,要不是赵安以他名义跟钱庄借了十万两,这事他铁定袖手旁观。
不过除了来看看这小子,娄老师似乎也无能为力。
赵安这边跟抓了救命稻草似的问老娄:“老宗师这是吃错什么药,非要参我?”
“不知道。”
娄老师回答的很干脆,想想安慰赵安道:“你不是交了议罪银么,大不了革职罢了。”
“.”
赵安领了娄老师好意,无奈道:“我要是被革了职,你借的那十万两只能你自己还了。”
娄老师沉默了许久,也是无奈道:“老宗师都给朝廷上折子了,我也无能为力这次的事估计跟老宗师嫉恶如仇有关。”
娄大人意思是你赵有禄是捐监出身,又靠着投机取巧交议罪银当上的府学教授,还莫名其妙被皇上赏了个同进士出身待遇,这事搁别的官员眼中最多也就是羡慕,但搁学官眼中却是对读书人,对科举取士的莫大讽刺。
所以,老宗师多半为是了维护科举公平,也是维护纲纪法理这才代表天下学官出头整治赵安。
要怪就怪你赵安自个送上把柄,不把老宗师为人摸透就傻乎乎的拿银票上门,不弄你弄谁。
“再怎么说我也是皇上提拔起来的,他姓胡的老东西打狗还要看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不怕皇上恼他多事!”
“老宗师是皇上钦点的榜眼,又是皇上钦点的散馆一等.”
娄老师不觉得赵安这身份能跟老宗师比,尤其老宗师翰林院散馆以来一直出任各地乡试考官、会试同考官。
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宗师在皇上心中份量很重。
“老宗师还是皇上钦点的嘉亲王老师,王爷七岁就跟着老宗师启蒙读书了我看你这回怕是要倒大霉。”
娄老师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为赵安叹的,而是为自己叹的。
第137章 赵大人,恭喜,您又升了!
赵安没想到胡高望这个提督学政还是日后嘉庆帝的老师,真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虽说他“赵有禄”是老太爷提拔起来的,但骨子里还是站在嘉亲王这边的。
谁让正大光明匾额后面放的是嘉亲王名字呢。
又没法找个梯子上去把名字换了。
理论上也操作不了,因为嘉庆是老太爷没死就给禅让传的位,不是死后诸大臣一同去取的名字。
要是后者几个大臣一商量,或许现场就能改了。
基于嘉庆已经是铁定的债主继承人原因,赵安便一直想日后帮嘉庆除掉和珅,顺便把他的账也平了。
哪曾想,嘉庆的腿毛还没见着,倒被他小学老师给收拾成这鬼样子。
冤,真冤。
“你外面有什么门路没有,或是有什么人能帮上你的,若有,我尽量帮你去联系打点。”
娄老师心里比赵安还苦,他只是在学政衙门享受七品待遇的上班人员,没什么实权,更休说能够影响从二品学台大人。
何况参劾赵安的折子都发出去了,当真是是爱莫能助。
总不能为赵安这破事去向自己的座师孙中堂求救吧。
这要换成别的事,娄老师可能厚着脸就写信了,但赵安行贿是事实,人赃俱在的东西,叫他怎么好意思开口跟孙中堂说。
一想到赵安这次多半要丢官,那心里更是苦的比苦胆还要苦。
“我已经让人去活动了,娄大人放心,我真要丢了官也会想办法把你那十万两还上。”
赵安挺同情被自己“绑架”的娄老师,所以不为难他,只让对方帮自己疏通一下牢房,给他换个干净的便桶,另外再给拿些草纸来。
其它的,对于现在的赵安而言不重要。
只要饿不死就成。
他江阴县再黑,也不敢让一个待参的学官死在他牢中。
这些娄老师作为学官肯定能办到,当下照赵安要求跟牢里打了招呼,未几就有狱卒过来给赵安办了,甚至还送了一床新的被褥过来。
被困在牢中的赵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度日如年等待消息。
外面学政衙门也在等消息,等皇帝关于参本的批复意见。
赵安虽是七品学官,但人事档案归吏部和礼部共管,胡老宗师凭借钦差提督权力能把人暂时控制起来,但只要吏部和礼部没有正式“文件”下来,理论上赵安还是扬州府学的教授。
相当于赵安现在只是被关在拘留所,得判了后才能移送监狱。
现在就是案卷移交法院等判阶段。
搁清朝正规说法就叫“听参”或“待参”。
学政衙门内部对赵安这件事也是议论纷纷,很多官员认为老宗师这是借“赵有禄”整顿江苏“教育界”的风气,确保国家根本之重的举业不被任何外来因素“污染”。
但也有官员从中看到老宗师这件事干的有风险。
众所周知,“赵有禄”可是皇上破格提拔且特赐同进士出身的幸运儿,这才当上同进士几天就被老宗师以行贿为名拿下,皇上会怎么想?
恨,哪个不恨赵有禄?
要不是赵有禄,大伙在议罪银这件事上能那么被动么。
可哪个又敢在这节骨眼动赵有禄?
没见和珅利用议罪银正大肆敛财呢么,动了赵有禄这个议罪银好榜样,不就是打了和珅的脸面么。
和中堂在皇上那里说话比皇子都好使!
也就老宗师有这胆量,换作别的学官,甚至是总督巡抚,都未必敢这般做。
所以,皇上到底如何处置这件事,大多数官员认为五五开。
弄不好老宗师有可能搬石头砸自己脚。
外面人能想到,家里人自然也想到。
那日领赵安入学政衙门的“大兄弟”其实就是老宗师的侄孙胡秉望,其也不无担心提醒叔祖皇上有可能的过激反应。
叔祖却是无动于衷,甚至都不与侄孙谈那赵有禄半句,只是负手站在窗口若有所思状看着北方。
一个月前,北方的学生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中让师傅好生替他出口恶气。
这个学生从七岁到十三岁一直跟着他学习五经,直到乾隆三十九年他奉旨提督湖北学院,方改由侍讲学士朱珪、工部侍郎谢墉教导。
这个学生就是从前的十五阿哥,如今的嘉亲王。
作为王爷的启蒙老师,胡高望没理由拒绝学生的请求,况这个赵有禄确是太不像话,于扬州竟将府学办成集市般。
把读书当成买卖,这不是祸国么!
于公收拾赵有禄是对国家负责,于私也是对学生嘉亲王的支持。
而他胡高望作为嘉亲王的老师,天然就是十五阿哥一党,他没的选。
臬司衙门就在苏州,按道理三四天就能有准信过来,但过了七八天也没见臬司衙门派人来,这让赵安感到不安,隐隐觉得那位得了自己大便宜的臬台大人可能“抛弃”他了。
可能性很大。
臬台是正三品,江苏学政则是从二品,让正三品跟从二品打擂台,且双方根本就是两个体系,人臬台大人都不知从何插手,如此选择漠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官场之上讲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过往情份可以有,但要让当事人为难,那过往情份便如往事一般灰飞烟灭了。
童训导去扬州找石掌柜,石掌柜再派人进京,一来一去起码得二十天左右,要是中途再出什么变故,指不定就要个把月。
倒也适应环境的赵安知道自己成天胡思乱想也没用,索性就在狱中安稳呆着。
呆着呆着就不对劲了,因为都十一月底了也不见任何消息传回,老丁他们也没来看自己,娄老师也好像消失般。
时间来到十二月初八,还有二十二天就要过年了,江阴大牢冷的叫人直哆嗦,要不是赵安身子骨强壮,估计一场重病跑不了。
这日赵安如往常一样孤独坐在地上看着头顶上方气孔发呆,辫子由于长久时间没有打理早就凝结在一起,味道更是异常难闻,凑近了直熏人天灵盖。
外面隐约传来炮竹声,掐掐日子今天好像是腊八。
再想老丁原定上个月二十六号让大孙女过门,结果新郎官却在这里蹲苦窑,赵安鼻子不免有些发酸。
倒不怪老丁不来看自己,因为他是地方官,明清都有规定地方官除重要事务,否则不准出县城。
如此,老丁怎么可能跑江阴来看他呢。
就是你本人不来,派个亲人过来也行啊。
我可是你准孙女婿啊!
也不知老丁究竟在干什么。
赵安心道他要能出去,老丁在外面想办法替他活动就罢了,要是一点力也没出,那就别怪他新婚夜辣手摧残他大孙女了。
一想到这,下意识朝下看了眼,没来由的咽了咽喉咙。
天寒地冻的,小鸟也冷的很,偏没地方取暖,唉。
长叹一声,挠了挠头,有点痒,估计是牢里的虱子跳蚤有不少在他头上安家的原因。
挠着挠着,感觉好像捏到什么,赶紧用力,旋即头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叭搭”声,听着特别清脆也特别叫人解压。
指甲盖一扒拉,果然是只吃的饱饱的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