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87节

  没想一提到运漕粮的事,孙瑞就是一肚子口苦水,恨声道:“妈的,这趟漕粮运的亏大发了,弟兄们一个子不挣不说,还倒贴了不少,这次回来有的弟兄都得卖老婆孩子才能把亏空顶上!”

  孙瑞说的情况让赵安有点纳闷,你们青帮是负责运输的,把货运到地方拿运费走人便是,怎么还有倒贴一说的。

  当下来了兴致,细细询问关于漕运的事。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那漕运压根不是人干的事!

  青帮压根不是替人运货的卡车司机,想拉就拉想不拉就不拉,而是清廷指定的漕运承办单位,也就是必须对漕粮运输负全责的事业单位。

  出了事,清廷直接追责青帮,具体到哪帮船出的问题,那这帮船的运丁连同青帮的漕工重则杀头,轻则坐牢。

  运输过程也跟唐僧取经似的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首先粮食装船这一块就得受地方官吏盘剥,每条船固定25两孝敬费。

  不给这钱,你这漕船的任务就完不成,完不成,后果自己掂量。

  给了孝敬,粮食装满北上先经淮安漕运衙门验粮这一关。

  “验的根本不是粮,就是银子!”

  孙瑞气乎乎道,“船往它漕运衙门码头一停,甭管有理没理就得先交落地钱,那帮验粮的还得给他们折帮钱才肯上船来验,验完还要给验米费”

  按孙瑞说的,光是在淮安,漕船就要被漕运衙门以二十多种名义收费,折合到每条船最低都要四十两一艘。

  且这笔钱还不是什么苛捐杂税,而是朝廷承认的正规收费,全名叫“兵胥对比费”。

  “淮安这边还好,那通州才是鬼门关!你漕船到了地界就得等待验收入库,什么时候验收,什么时候入库,全他娘的钱说了算,你就是弄堆沙子入库,只要银子给到位那也是上等的白米!

  甭管当官的还是跑腿的,全把咱们当猪看,妈的,弟兄们跑这漕船哪里是为了挣钱,是为了少赔钱!”

  孙瑞是真气,这次之所以耽搁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就是卡在通州一个姓白的粮道经纪手中。

  粮道经纪不是官,而是通州负责验粮的坐粮厅招募的书办,这帮书办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因为全是仓场总督衙门官员的亲戚。

  手底下管着的人比县太爷都多,少则七八百个,多则上千个。

  这些人养着干什么的,就是刁难漕船的。

  不给好处,弄个百多号人往你船头一站,不打也不闹,反正就是叫你验不了粮。

  没办法,为了不误验期只能任由粮道经纪勒索。

  孙瑞就被那个姓白的经纪勒索了2800两才得以将所带帮船成功入库交验。

  也就是说从漕粮征收、交兑、行运、交仓,每一个环节都给官员提供了中饱私囊的肥沃土壤,围绕漕运的相关衙门,以及沿途地方无不从中分杯羹,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寄生于漕运的吸血官僚链条。

  导致的后果就是往通州运一斤粮,实际百姓需要担负的是三斤粮。

  多出来的两斤哪去了?

  各级官员吃了呗。

  明明漕运对漕工而言就是鬼门关,根本不挣钱的买卖,为何却有百万漕工以此为生呢。

  赵安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孙瑞:“师兄,咱们都是帮里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信弟兄们跑船时不带点东西?”

  “带,哪能不带?”

  孙瑞如实说了,漕船是可以夹带南方土特产运到北方出售补贴费用的,朝廷也允许这样做,不过规定每船最多携带180石货物。

  这个土特产显然也包括私盐。

  只是运丁为了挣钱往往严重超载,如此一旦遇到急风船毁人亡不在少数。而且就算能偷偷夹带走私货物,到头来把账一算基本也是不挣钱的。

  没办法,从扬州到通州这上千里运河两岸遍布“吸血鬼”。

  就连那闸门过坝的都得狠狠收你一笔钱。

  不挣钱却能维持,青帮是如何运转的。

  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清廷默认沿运河两岸的娱乐业归青帮经营。

  如果不是这些娱乐项目能给青帮带来大量利润,青帮拿什么去填漕运的亏空窟窿。

  说白了真正从漕运获利的除了官员小吏外,就是青帮的管理层。

  底层的帮众就是帮免费苦力,饿不死的苦力。

  大家都能挣钱的话,那这钱就不好挣喽。

  正想诱导孙瑞跟他干贩盐的买卖,便宜师傅张宝发跟个舵里主事过来了,看张宝发的样子似乎很不高兴。

  “爷叔,”

  孙瑞赶紧起身。

  赵安见状也要跟着站起,却被张宝发拍肩示意不必起来。

  一块来的主事刚刚张宝发跟赵安介绍过,是分舵管账房事的丁九,赵安理解为白纸扇性质。

  有没有功名在身就不清楚了。

  “爷叔,漕运衙门让我们填补六万两亏空,扬州二、扬州三那帮人又不肯出这钱,总不能让头帮出吧?”

  丁九说的扬州二、扬州三和头帮就是青帮扬州分舵控制的粮船队伍,以帮计算,一帮八十条船左右。

  此外各帮还有香火船、客船,以及用于内河运输的小船若干。

  “漕运衙门这回是有点过份了,每年咱们的孝敬都不比其它堂口少,凭什么要咱们填补这么多?爷叔,这钱不能给!”

  说话的是亲身经历过运粮之苦的孙瑞。

  “不给?”

  丁九摇头苦笑一声:“孙老四,这银子要不给的话,你信不信人漕运衙门能让咱们几万人没饭吃?”

  “他敢,真当咱们青帮是纸糊的不成,泥人还有三分性呢!”

  孙瑞的泼皮性子明显上来,估计可能是刚刚跟赵安诉苦的原因。

  也是,在扬州地界上混得十分开的人物,结果出了扬州随便来个穿制服的就把他弄得死去活来,心里不憋屈才怪。

  “民不与官斗,你拿什么跟漕运衙门斗,人家可是捏着咱们饭碗的,坐下!”

  张宝发没好气的看了眼孙瑞。

  边上丁九却将视线落在赵安身上,犹豫了下道:“少君,这件事本不当与你说,毕竟少君也是官面上的人,只是这回漕运衙门跟咱们要六万两确实太多了,舵里眼下根本拿不出,少君是扬州的府学教授,不知能否出面同漕运衙门打个招呼?”

  闻言,张宝发不快的看了眼丁九:“你都说了少君是官面上的人,这种事怎么能让他出面?”

  “爷叔,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

  丁九叹了口气,往年漕运结束漕运衙门都会找各种理由让他们出钱,每回他们也都捏着鼻子认了,但这回不知漕运衙门怎么搞的,竟然要扬州三帮出六万两。

  这钱实在太多了,舵里真拿不出。

  打招呼?

  赵安觉得丁九高看自己了,因为他压根不认识漕运衙门的人,且这衙门又没有官员的孩子在扬州府学读书,他这个校长没法共享权力啊。

  见赵安面露为难,丁九也知这事有点强人所难,只苦于漕运衙门要的六万两着实太多,一时也是没了主意。

  张宝发在那想了想,说实在不成就从淮安分舵借点银子把这事先应付过去。

  “师傅,”

  赵安开口了,不是借钱给张宝发应付漕运衙门,而是好奇问这六万两到底是漕运总督发红头“文件”要的,还是漕运衙门哪个官员给递的话。

  两者是有区别的。

  要是前者的话,可操作的余地基本没有。

  后者的话,有商榷余地的。

  丁九告知并非总督大人发文,而是漕运衙门内的理漕参政吴德松放的话。

  理漕参政是五品官,比赵安高了三级,也是漕运衙门仅次于总督的官员。

  二把手发话让青帮扬州分舵填六万两亏空,很有可能就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所以,不管是张宝发还是丁九,都不认为私下找吴参政求情会有什么好结果。

  赵安点了点头:“往年漕运衙门也要这钱?”

  “要是要的,不像今年这么多,去年只要了一万六千两,也不知今年怎么回事,竟然涨了三倍有余。”

  张宝发甚是头疼,实是不知哪里得罪了漕运衙门,该上的规矩他哪样都没落下的。

  爷叔都没办法,孙瑞哪有什么办法,斗又斗不过人家,只能在那生闷气。

  这时,却听边上的“大好佬”赵安开口给出了个馊主意:“师傅,我看不如找几个弟兄去查查那个参政大人家在哪里,有几个老婆孩子,孩子又在哪读书当差,倒也不必真动他们,就搁他吴大人家附近转悠转悠,他家老婆孩子只要出来咱们弟兄就跟上。”

  “.”

  赵安的馊主意听的“爷叔”直冒冷汗。

  丁先生也叫骇了一跳,真没想到堂堂府学教授竟然胆子这么大。

  孙瑞也叫惊住:“大好佬,你这么搞,人吴大人不跟你拼命?”

  “咱们几万帮众,他跟谁拼命?”

  赵安有点不理解三人想法:咱们是黑帮啊,黑帮做事能不能不讲规矩?

第126章 我们才是最唬人的

  理漕参政听着是漕运衙门的二把手,实际是个文职差事,就跟在府堂、县房上班的工作人员一样,既没有单独衙署,也没有专门保卫,最多出行有个四抬官轿,其之所以能拿捏青帮,无非是身上那套五品官服以及身后的漕运衙门起的威慑作用。

  抛开官服和单位不谈,他吴参政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对付普通人,当然得出动社团了。

  这不比衙门见效快?

  作为荣誉成员,青帮的事赵安可以问也可以不问,具体到漕运衙门这件事就可以不问,因为与他没多大关系。

  为何非要问,又给出个“馊主意”呢,因为赵安隐隐觉得这事可能就是他弄出来的。

  搞不好就是他那一千两议罪银导致赎罪券价格疯涨,漕运衙门那帮官员为了响应皇上号召,只得拼命到处勒索弄钱。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主管漕运的衙门不把手伸向下辖运输单位,往哪伸?

  事实还真是如此。

  就是他赵少君坑苦了青帮诸位“爷叔”们!

  不仅坑自己人,也坑苦了上面的大人们。

  一个从九品小官都交了一千两,上面大人们要交多少?

  甭管有罪没罪,将来又是否准备犯罪,反正大江南北的官员这段时间都在拼命敛财,好按自己品级标准把议罪银给交了。

  尤其最新邸报刊了两篇新闻报道。

  一是闽浙总督伍拉纳前番因治下邵武营守备余朝武、营吏黄国材等侵饷冒领事,部议伍拉纳不以实报当革职流放。

  结果这位伍制台因向朝廷缴纳议罪银十三万两,上特命宽之。

首节 上一节 87/163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