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济,被省里大员看中记下名字,对底层的吏员而言无疑也是烧高香的存在。
范涛的激动赵安看在眼里,为了让定远县的官吏服这个暂署知县,赵安当场就写了张条子给范涛,并告知定远县内若有人不服他这个知县,便叫这人与他这个代理藩台“理论”一下。
谁敢跟亲手杀县令的藩台大人理论?
皇帝赏给的黄马褂血迹可是斑斑。
鉴于定远县是重灾区,县里某些地区已如人间地狱,如那被杀的定远知县所言有族长将族人论斤称两卖,把个宗族的祠堂变成肉铺。
这事听起来无比恐怖,背后藏着的却是宗族为了香火不得不做出的“断臂”之举。
以少部分族人的生命换取整个宗族的延续。
于宗族而言,是不得已。
于当下安徽官场而言,其实也是大多数官员的心态。
被杀的定远县明显也有这种心态,否则就不会消极救灾,因为他的判断是灾情短期内不仅不会好转,反而会加剧。
如此,将有限的钱粮投入救灾,后面怎么办?
跟宁保城池不保乡野一个道理。
赵安不是封建官僚,做不到牺牲一部分人换取另一部分人存活,自来这个时代以来,他哪怕给上面的“领导”出过太多馊主意,但从未真的损害过底层百姓利益,也真正做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所有的做戏无非是想换得更大的官阶,从而能让他站在更高处为百姓服务,而不是视人命为草芥,一将功成万骨枯。
更不可能将灾区发生的种种可怕之事视作电影画面一看而过,而是必须毫无保留的冲进救灾第一线,尽一切力量挽救那些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的灾民。
无它,是人而矣。
就灾情的严重程度来看,再不全力发挥官府的救济力量,定远县以及周边极有可能就会爆发大乱。
凤阳,可是出过朱太祖的。
一旦爆发起义,赵安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
为此,他在定远县专门停留数日督促地方全力救灾,除将定远县存库的钱粮都拿出来救济灾民外,亦命县里发动富户士绅捐钱捐粮,同时组织相关救灾队深入乡村与地方保甲紧密结合,建立针对白莲教的联防体系,同时打击啸聚山林的灾民。
对演变为匪的灾民队伍,赵安着人贴榜于显眼处,除告知救灾不力的定远县被诛杀外,就是告知各项救济措施,引导灾民前往领取赈灾钱粮。
对为匪者无论头目还是挟从,一概不咎,哪怕之前杀过人也不追究。
同时发文滁州方面要求立即往定远县调拨粮食五万石,为确保救灾通道通畅,救灾粮不被灾民和土匪哄抢,手书密信派人前往天长“调兵”。
此前赵安在江宁出发时就命丁九选2000漕帮青壮,以运送救灾粮名义先期进入与扬州搭界的天长待命,带领这支队伍的是二帮主事徐霖。
这支队伍原本是赵安打算利用朱珪办团练机会就地转为安徽团练一部,现在则要将他们立即用起来,先确保救灾通道的通畅。
如果道路出现问题,再多的钱粮也是运不进来的。
不过官面上即使是外地前来支援救灾,如此多的青壮也不可能在地方官眼皮底下深入灾区,更何况还是持械。
最大的可能是收到徐霖刚带队伍从天长出发,就会被沿途的官府视为反贼加以镇压。
故而赵安一面以代理藩台身份行文沿途各县,指徐霖这支队伍乃隶属粮道衙门的运兵,现提级归藩司直接指挥,除运送救灾粮外亦承担驿道保障任务,要求沿途各县予以方便。
“运兵”分两部分,一支归漕运衙门指挥,一支归漕粮八省的督粮道指挥。
赵安手下就有个运粮同知官专门负责运兵,不过这个同知官驻地在安庆,目前都没有和赵安这个顶头上司照过面。
而运兵本就被漕帮垄断,因此各地漕帮分舵都有专门的运丁服,衣服一换人一集中便是一支军队。
以运兵名义将徐霖部调到灾区保障官道通畅完全合法,2000运兵的吃喝也不是小数目,除徐霖部自己携带的部分粮食外,赵安命滁州方面给予供应。
淮北地区的团练大多有名无实,为防白莲教大举造反,赵安又行文设在凤阳府的寿春镇,要求该镇务要确保主要官道的驿站、要冲。
寿春镇是绿营在安徽境内的两大镇之一,另外一镇则是驻防在江南的皖南镇,两镇绿营兵总数在14000人左右,江北的寿春镇约6000人,江南的皖南镇约8000人。
清廷在安徽未设专门统领绿营的提督,两镇兵分由总兵节制,主要承担地方治安、漕运护卫任务,历来清廷遇到大的战事基本都不会调安徽绿营参战。
指挥系统上,安徽绿营虽受巡抚节制,但实际指挥权却在两江总督手里。
朱珪之所以大办团练稳固地方,除了安徽绿营不堪用以外,就是因为他要调动安徽绿营须经两江总督孙士毅批准,文书环节上麻烦。
赵安这个代理布政因为兼徽庆宁太道原因对驻扎在这些地区的绿营有节制之权,但同样也没有指挥之权,也须上报两江总督获得批准方能调动。
不过娄老师是总督大人的“大秘”,且新任的两江总督大人对他这个豆腐青天很是欣赏,因而在调兵程序这一块反而比朱珪更容易获得批准。
为确保万无一失,赵安遂给两江总督府上报,要求获得对驻防在皖北的寿春镇绿营“临时调动指挥权”,只要两江总督批准,他就能随时抽调寿春镇用于救灾,或平乱。
于定远县停留数日后,赵安在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启程前往凤阳城准备与前任荆道乾交接,同时“会见”寿春镇总兵。
这最后一件事便是给相识的官员写信,如江苏巡抚福崧、按察使额其纳、扬州知府方维甸、盐政阿克当阿、江宁知府李尧栋、扬州巡盐御史郑博文、漕运总督的吴参政、温福将,以及自己的岳祖父老丁以及扬州教育系统,扬州金融系统.
总之,只要与自己认识的官员或打过交道的官员,赵安都给写了信。
一封号召各界积极发动力量,为安徽灾区捐钱捐粮的公开信。
信的末尾,皆是一句大白话:“拜托了,赵有禄万谢!”
没办法,仅靠安徽一省力量根本救不了这么大的灾,唯有四面八方众志成城来救才行。
京师。
天太热,军机处值房闷的很,外面的知了也叫的烦死人,搞的心闷头热的当值军机大臣福长安火大,一拍桌子怒骂:“粘杆处那帮东西死哪去了!”
粘竿处又名尚虞备用处,专门做执灯、帮车、帮轿、捕鱼、逮鸟、抓兽、修网等宫中杂事,捕知了也是他们的业务范围。
雍正年间粘竿处还一度充当了前明东西厂特务角色,不过本朝老太爷登基后这业务就给停了。
几个当值的满汉章京同样是热得脑袋冒汗,没办法,这天实在太热了,以致于值房放的冬天储冰都解不了热。
老太爷那边也热的有些受不了,昨儿个还同和珅嘀咕是不是提前去承德避暑,让和珅拟定随行皇子皇孙、后宫嫔妃、伴驾大臣名单。
什么人能跟老太爷一起避暑,什么人不能去,那可是大有讲究的。
为这名单,和珅在府里不断和亲信商议,就这也才定了一部分出来。
和珅本人肯定是要去的,福长安也想去,可和珅却让他留在京里守着军机处,搞的福长安大是郁闷。
结果本来就燥的心情叫知了这么一喊,可不把中堂大人惹毛了么。
也不能怪粘竿处的人没上心,这不听说皇上准备提前去承德,宫中和内务府相关机构都为这事在忙,一时忘了派人到军机处捉知了。
章京们没办法,只能找来梯子,让几个身手矫健的笔贴式拿网去兜那知了,如此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让福中堂稍稍静了心。
另一个当值军机大臣松筠去工部办事了,眼下值房就福中堂一人,见四下也没人,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身子看起各地送来的奏折。
值房内还有个叫安达礼的满章京在帮忙,这人是福长安哥哥福康安提拔进军机处任职的,原先在兵部任主事。
安达礼刚把几份福中堂看过的折子整理好,通政司那边又有新折子呈了过来,按惯例安达礼先看有无督抚的密折专折,结果却发现内中有一份新任暂署安徽布政赵有禄的专折。
在军机处当秘书的哪个消息不灵通,一见是和中堂提拔的人,安达礼忙将折子抽出递给福中堂。
“谁的折子?”
福长安接过折子打开来看,旋即愣住,破口大骂:“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叭”的一声将折子拍在案桌,“净他娘的没事找事!”
“中堂,出了何事?”
安达礼不是外人,福家兄弟的亲信,见福中堂如此生气便大着胆子捡起那折子来看,看完也是愣住,失声道:“擅杀地方主官可是死罪,中堂,这事可大了去了,您可不能糊涂,还是上报皇上将这赵有禄部议吧。”
“部议?”
福长安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安达礼一眼:“部议个姥姥,这小子要完蛋,我那十万两银子怎么办!”
第293章 赐遏必隆刀
和珅府邸,不久前出任吏部尚书的内阁大学士苏凌阿正在同和珅商定伴驾人员名单。
苏凌阿老姓他他拉氏,满洲正白旗出身,早在乾隆六年就以翻译科举人出任内阁中书,但直到乾隆五十年快七十岁时仍是在吏部担任员外郎这种低品官职。
眼瞅着就得致仕,苏凌阿却是老来运转,一下被和珅看中直接提拔为兵部侍郎,两年前迁户部尚书,如今更是出任吏部尚书一职,替和珅牢牢掌控吏部,决定着大清二品以下官员的仕途前程。
原因便在于苏陵阿生的两个女儿皆为天姿国色,大女儿嫁给了乾隆四十七年被赐自尽的山东巡抚国泰之子为妻,小女儿则嫁给了和珅弟弟和琳之子丰绅宜绵为妻。
也就是这个苏部堂乃是和珅兄弟的亲家。
因了这层关系,苏凌阿才老来改运,成了和党的骨干成员,地位仅次于贵为军机大臣的福长安。
伴驾名单已经拟定一半,嫔妃这块伴驾的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和珅的“亲家母”惇妃,也就是其儿媳十公主的生母。
皇子这块,苏凌阿认为可着皇八子仪郡王永璇和皇十一子成亲王永瑆随驾,其他皇子就不必去了。
实际是不希望皇十五子嘉亲王永琰随行,但又不能做的太过刻意,因此连皇十七子永璘也不必去。
未想,和珅却是摇头道:“主子吩咐过这次要绵恩、绵宁一起去避暑山庄,绵宁年纪尚小,哪有当父亲的不陪着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让永琰随驾好了。”
苏凌阿点头将嘉亲王名字写在名单上,继而却有些疑惑道:“皇孙这么多,皇上为何独要绵恩、绵宁跟着?中堂,皇上此举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用意?”
和珅眉头微皱,不知苏凌阿指的是什么。
见状,苏凌阿放下毛笔,低声道:“中堂,下官的意思是说皇上会不会效明太祖旧事?”
明太祖旧事,是指明太祖朱元璋于太子朱标死后,将皇位传于朱标之子朱允炆,而不是传给其他儿子,即“传孙不传子”。
“中堂,绵宁尚小,可绵恩呢,未必就不能是第二个朱允炆,当年其父永璜之死可是让皇上十分后悔的,难保皇上没有传孙的想法。”
苏凌阿说的永璜之死发生在乾隆十三年,当时孝贤皇后去世,老太爷降旨皇长子永璜以大阿哥身份迎丧。然而,治丧期间永璜和三弟永璋表现得不够哀伤,被老太爷严厉斥责,称二人不合体统,不懂礼节。
随后,明确取消二子立储的资格。
从此永璜郁郁寡欢,没过一年就英年早逝,老太爷事后对此感到无比后悔,遂将对永璜的愧疚转在其两个儿子绵德和绵恩身上。
绵德既是永璜长子,也是老太爷的长孙,乾隆三十年便袭封多罗定郡王。可惜乾隆四十一年因交结官员往来被削去爵位,改封固山贝子。
其弟绵恩则在乾隆三十四年授右翼前锋统领,十一月管理火器营事务,历任都统、步军统领、统管健锐营、虎枪营、圆明园八旗等禁军,并在乾隆四十一年从其兄绵德手中接过定郡王爵位。
是目前皇孙中唯一掌握大内禁军兵权的。
如果老太爷不是对这个“次孙”寄予厚望,又怎么会让孙辈越过叔伯掌禁军呢。
从这一点来看,绵恩不是没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朱允炆的,毕竟当年朱允炆也不是长孙,尤其这次老太爷指名要其伴驾,足见绵恩在老太爷心中份量。
“不可能。”
和珅却是摇头否定亲家这个大胆猜测,众所周知老太爷三年后就要退位禅让当太上皇,而自古以来这太上皇和皇上都是父子关系,哪有爷孙关系的。
老太爷再糊涂也不可能这么做,况乾隆三十八年老太爷就已密立储君于正大光明匾额后。
当时绵恩虽统管健锐营、虎枪营,但直到三年后才从其兄绵德手中接过定郡王爵位,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越过叔叔们成为帝国继承人呢。
旋即心中又是一突,乾隆三十八年能被立为储君的永瑆、永琰几个皇子当时好像也没有爵位,且今年以来已不止一次听老太爷提过绵恩,言语间对这个“皇次孙”极其看重,并流露要晋其为亲王的意思,搞的和珅心头都没了底。
打去年过完八旬万寿节以来,老太爷行事真的叫人捉摸不透,有时连他和珅也揣磨不出。
真如苏凌阿猜测老太爷欲将皇位传给绵恩,对和珅而言肯定不是好事,因为他将宝押在了成亲王永瑆身上。
绵恩胜出的话,意味和珅之前的一切“投资”都打了水漂。
眉头正皱着时,管家刘全拿了一份安徽快马送来的“邮政包裹”请主子拆看。
“包裹”正是不久前暂署安徽布政使的赵有禄寄来的。
好奇之下和珅拆包来看,结果发现是一份赵有禄关于安徽灾情的见闻录,内中所写令得和珅都是毛骨悚然,难以置信,怒道:“安徽灾情都严重到这地步了,朱珪仍旧隐瞒不报,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