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205节

  这是什么道理?

  赵安无言以对。

  乍听简直荒诞,可仔细一琢磨,似乎也有道理。

  一个让人不敢深思的道理。

  若大营中就听这定远县在那哭泣落泪,不知者还以为这知县受了多大委屈呢。

  陈致远的师爷林某思索片刻,上前为自家恩主说话,指县令也不是什么事也没做,而是命人赶制了大批救灾丸,城外这座可容纳万人的赈灾营也是县令命人设立的,每日都准时施粥。

  师爷不提那救灾丸还好,一提赵安更是火大,当场就要让人取救灾丸让这糊涂知县吃个饱,边上有被迫卖女的灾民忽的上前跪倒于他面前,哭道:“这营中施粥不假,可大人可知县令让我们这些饿的都走不动道的灾民背什么《弟子规》,说只有背出来才能领粥,背不出来根本不给我们粥喝。”

  “是啊,大人,我老娘就是因为背不出来那《弟子规》,活活饿死在这营中的!”

  “我们这些人大字不识一个,他县里却叫咱们背什么书,这哪里是想施粥给我们,分明就是要让我们饿死!”

  “真要是每天能给我们一碗粥喝,我等何以卖儿卖女卖妻!”

  “.”

  有一个出来揭发施粥真相,必定有更多人站出来揭发。

  到这会,灾民们哪里看不出来这是省里来的大人要为他们主持公道了。

  灾民所言便是定远县的工作人员都面红耳赤,知这事县令干的太过荒唐。

  赵安大脑更是瞬间“宕机”,怎么也想不明白世上竟有这等骚操作。

  目光如箭般射向那陈致远:“定远县,百姓所言可真?如此荒唐之事也是圣贤教你做的!你张口圣贤,闭口经典,来来来,且说说是哪本圣贤书教你如此对待百姓的!”

  声音严厉的令这定远县顿时止住抽噎,却仍不知错在哪里,只在那振振有词道:“《论语》有云'不教而杀谓之虐',下官这是以圣贤之道教化刁民!”

  “刁民?”

  赵安愣住,“你管活不下去的百姓叫刁民?”

  这定远县竟点头道:“离乡即刁民,刁民必乱民,若不施以教化,则乱民必为暴民,下官这也是防微杜渐。”

  “.”

  赵安确认眼前这定远县无药可救,转而看向一同来的其他定远官吏:“定远县主薄何在!”

  “卑职在!”

  一个三十多岁身穿八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赶紧从人群中走出,此人便是定远县主薄李海文。

  赵安打量李海文一眼:“你乃一县主薄,灾情发生后可曾要县里开仓?”

  李海文看了眼仍跪坐在地上的陈知县,犹豫片刻如实道:“回大人话,下官数月前就请求县里开仓放粮,只陈知县却说古语云'大夫不私财',说什么擅动官仓就是僭越,因此不准开仓放粮。”

  赵安又问:“省里和府里给你们定远拨赈灾钱粮没有?”

  李海文点头道:“拨了。”

  赵安追问:“拨了多少?”

  李海文如实道:“拨银一万三千两,拨粮六千四百石。”

  “拨下来的钱粮都用在哪了?”

  “按知县吩咐,皆存库中。”

  “存库?”

  赵安眉头一挑视线转向有些忐忑的定远县,神情阴沉的可怕:“赈灾钱粮乃要你这地方父母分发百姓活命用,你不把钱粮拿出来分给百姓,存在库中做什么?”

  “回大人话,下官将钱粮存库乃为守城用。”

  说这话时,陈知县没敢正视赵安的怒容,想来心中也有些发虚。

  “守城?”

  赵安抬头看向定远县城墙。

  “是啊,乱民太多,若有心之人煽动啸聚起来,下官守土有责,自当与城池共存亡,可若无钱粮,叫下官拿什么守城?”

  定远县的回答依旧有理有据。

第290章 鬼都不如的清官

  布政,守土官之首。

  知县,守土官之基。

  若灾民变暴民,知县必有守土之责。

  守土,岂能没有钱粮。

  逻辑上,定远县是没有错的,其所作所为完全合乎朝廷利益。

  因为,城池才是大清统治的根基。

  乡野闹的再凶,只要城池不失,最多算是盗贼横生,于地方官不过担一个“缉盗无方”的责任,轻则降级,重则罢官。

  要不了命的。

  但要是丢了城池,任你地方官理由再如何多,再如何辩解,过往政绩又如何个好法,都是杀头的罪。

  两权相害取其轻。

  弃乡野,保城池!

  不得不说,这定远县做事是迂腐教条,张嘴圣贤闭嘴经典,看着十足书呆子,然而其对责任划分却十分清楚,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坚守“底线”。

  这个“底线”却彻底激怒了赵安,当场怒斥道:“混账东西!尔可知保城乃守土之末节,安民才是守土之首责!没了百姓,要你这只知求苍天的知县有何用!”

  未想这定远县闻听此言,竟反驳道:“大人说下官乞求上苍降雨救民错了,岂不是说皇上也错了吗!”

  嗯?

  赵安愣住,这他娘的跟老太爷有什么关系。

  结果人定远县直指老太爷登基以来便多次筑高台着白袍净身向上苍求雨,并多次颁诏要地方官员向他学习,将灾祸归于自身德行不足,自惭同时要多向苍天请罪,如此苍天才会体恤百姓不易。

  所以,人定远县就是响应老太爷号召,将老太爷视为榜样,事事听老太爷的话,事事学老太爷的样。

  如此忠心臣子,有什么错?

  你赵安若否定定远县求神问雨的先进事迹,是不是同样也在质疑老太爷的英明?

  一个知县说拿就拿了,老太爷你能拿得动?

  搞的赵安不禁狐疑眼前这看着跟个书呆子似的县令是在扮猪吃老虎,还是故意在装疯卖傻。

  不管是哪个,根本就是在脱罪,目的就是洗脱自己的无能。

  洗脱自己无力救灾、任由灾民自生自灭的事实。

  这种官员必须拿下。

  大灾之时,赵安不信定远县没问题。

  忽的看向人群中一赈灾营工作人员,冷冷道:“先前你说卖四名女子得银八两,孝敬县尊五两,自留三两,可是事实?”

  “啊?”

  那工作人员被藩台大人给点了名,躲无可躲,只得上前硬着头皮承认确是如此。

  赵安点了点头:“本官问你,这赈灾营自开办到现在,尔等共给知县多少银子。”

  “回大人话,”

  那工作人员吞吞吐吐半天,还是架不住赵安官威压力,说前后营里共给县令交了三千多两。

  换言之,这赈灾营前后卖了不止两千人。

  定远县意识到什么,忙道:“大人若以此弹劾下官,下官无话可说,也愿受朝廷处分回乡耕读为生,但下官以为叫人买走实是这些灾民女子孩童唯一生路,若不被买走,多半不过刀下肉而矣,因而下官虽知此事有悖人伦,然也是无奈之举.”

  赵安摆手示意这县令不必多言,只问道:“本官问你,这营中给你的三千多两银子可是事实?”

  定远县似早有准备,当下坦言道:“下官确是收了三千多两银子,但这些银子下官分文未动,皆在库房保管,大人若不信召户房主事一问便知。”

  “定远县户房安在!”

  赵安立即问询定远县户房,结果还真是如此,那三千多两与上面拨的救灾款是一同入库保管的,没有一锭银子入县令私人腰包。

  百里云龙等人私下也在问询几个定远县衙工作人员,得到的结果是陈知县不仅清廉如水,且还有道德洁癖。

  县里士绅富户主动要求捐粮赈济灾民,陈县令却坚持“不染分毫”原则,禁止富户捐粮。其不肯开仓放粮除了擅动官仓有麻烦外,也是因为担心账目不清会有损自己清官名声。

  总的来说,这个定远县是个思想极其顽固僵化的一个人,但真不是贪官,某些方面做的比赵安这个豆腐青天还要极端。

  比如将衙门后院开辟成小菜园,自种自收。

  想要以贪赃为名拿下这定远县,还真是没处着手。

  因为赵安虽是安徽二号人物,但主管的是民政与财政,不具备直接处决知县一级官员的权力,真要这么做是犯大禁的。

  藩台对地方官的直接惩罚措施要么是延迟发放俸禄、扣减办公经费,要么就是在年终考评给予当事人劣评,使其无法升迁。

  除此之外只有上书弹劾,由朝廷决夺。

  但这个弹劾须巡抚署名方能生效,换言之,赵安现在能做的就是停发定远县的工资,将其考绩直接定为下等,但却不能马上将其官帽摘下,更休说将这无为透顶的知县就地法办了。

  再看这定远县的架势,估计也是想一走了之,不管工作上犯了什么错,不干了总行吧。

  就安徽眼下这局面,怕是地方官们都想卷铺盖走人。

  现场有点安静,定远县的工作人员看着,灾民们看着,那些来买“货物”的商人们也在看着。

  刚刚被从马车里“解救”下来的年轻女子和孩童们同样麻木的看着这边。

  轻出一口气后,赵安开口了,盯着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定远县冷冷道:“你以为不做这县令就能赎了你的罪?告诉你,本官不仅要摘你顶戴,还要取你这颗人头以慰因你无能而死的百姓,否则,本官何以对得起身上这件黄马褂!对得起皇上的厚望!”

  “大人要杀我?!”

  定远县惊住,“大人无权杀我!大清律,下官纵是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也当有司定我生死,刑部复议,皇上勾决!大人若不顾律令擅杀于我,怕大人这官也是做到头了。”

  “不杀你这糊涂官,我这官不做也罢!”

  话音未落,就见赵安一把抽出百里云龙腰间佩剑,猛的刺入那定远知县的胸膛,表情极其狰狞:“如你这般鬼都不如的清官,要之何用!”

第291章 奴才有罪,伏请圣裁!

  利剑直透胸膛,刺破肌骨破肉而出。

  烈日下,怒目圆瞪的藩台大人将剑柄紧紧握在手中,看着那定远县一点一点垂软在地。

  纵是叫利剑穿心而过,可这定远县却未马上咽气,只死死盯着赵安,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莫说定远县难以置信,在场众人又哪个敢相信一个没有王命旗牌的代理藩台敢擅杀一县主官!

  便是那有王命旗牌的督抚大员先斩后奏,也仅限剿匪、平叛等紧急事态,非紧急事态纵是有王命旗牌也是不得擅杀地方主官的。

  须知,违规擅杀下属按《大清律》当判绞监候!

  持王命旗牌违规杀下属则罪加一等,加至斩监候!

  一品大员方能“八议”免罪,一品以下除非特赦,否则概莫能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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