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内容有相关人员专门记录,会后整理成条例以藩台衙门名义行文各地。
会议最后,赵安话锋一转提出防乱与救灾一体重要,指安徽境内白莲邪教已有死灰复燃之势,因此各地必须将防乱与救灾一体看重,绝不能光顾着救灾忽视防乱。
赵安问滁州知州严昆境内可发现白莲教徒踪迹。
严昆忙道:“回大人话,本州境内目前并无白莲徒活动。”
赵安点了点头,滁州紧邻江宁,灾情不像淮北那么严重,这对于将灾民当成起事力量的白莲教而言无疑是鸡肋,且若在滁州生事,那江宁第一时间就会出动八旗兵进剿,以白莲教的力量根本抵御不住,因此换作是他也不会在滁州地区传教滋事。
自古以来,造反的最好地区就是穷乡僻壤这种三不管地区。
因为只有这些地区才能帮助造反者挖到第一桶金,即组织足够的力量应对官军的大规模进剿,同时获得一定的群众支持。
这会白莲教傻乎乎跑到江宁、扬州、苏州传教造反,跟把脑袋直接送到衙门手里没区别。
不是穷的没办法,谁又会吃饱了撑的造反呢。
但滁州目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老太爷口谕救灾重要,防乱更要紧,所以即便滁州没有白莲教活动,赵安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很清楚,自己哪怕救灾再得力,只要没能阻止白莲教造反,那这功劳就要大打折扣。
没办法,谁让老太爷对汉人造反看的特别重。
先前娄老师说过安徽境内的白莲教活动已经猖獗,乃至公然和盐匪勾结伏击官兵,现在安徽灾情又这么严重,流动的灾民少说也有二三百万,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燃原,当年李自成以十八骑在河南搅起几十万义军的教训不得不防。
倒不是说赵安对反清持否定态度,而是他对白莲教持否定态度。
说白了,白莲教主导的起义破坏性太大,且因为宗教属性无法获得士绅阶层支持,若赵安这会纵容白莲教在安徽造反,不仅于反清事业毫无帮助,也会把他这颗政坛新星拉下马。
于公、于私,安徽都是不能乱的。
真让赵安在安徽经营个三年,未必不能拉起另一支湘军、淮军。
不让安徽生乱,就得出台严格措施。
赵安责令各地除将流民编组建立半官府引导机制外,也令各村实行保甲互监。遇流民入村需具保,无法证实身份者可一律先解送官府查问。
同时以藩台身份授权地方士绅管理义仓、调解纠纷。依托广大乡绅网络建立“灾民收容所-施粥棚-医药局”的救灾链条,使白莲教无从煽动。
另外在灾民安置点安插密探,重点关注传教、结社、谶语,一经发现如什么弥勒降世的说法,要第一时间将相关人员抓捕,避免谣言传播。
对各地已经捕获的白莲教徒,凡胁从者一概不问,给予救济粮安排工作,待灾情缓减给盘缠回乡务农。
为首者,为骨干者,赵安则命一律解押省按察使司审问,该关就关,该杀就杀。
以求对安徽白莲教形成威慑之势,迫使他们往湖北、河南、四川三省交界这个未来起义的大本营迁移。
参会的滁州官吏们见赵安这个年轻的代藩台于防乱也如此有章程,不禁感慨难怪人家能高升代理藩台,真就实打实的能办事。
定下这些措施后,赵安忽的又问严昆:“本官在江宁时听说抚台大人要各地兴办团练,这个团练是如何办的,滁州的团练又办的如何?”
朱珪是三个月前以巡抚名义行文各地要求组建地方团练,目的是防止灾情导致民乱,事实上安徽这次大灾乃至几年后白莲大起义都没有生乱。
赵安之前就觉得正是因为朱珪在安徽办团练有效果,这才推广用来对付白莲教,结果这个团练手段生生勒死了在川、陕、豫、鄂坚持八年抗清的白莲起义军。
所谓寇可往,我亦可往。
朱珪靠团练稳定安徽,镇压三年后的白莲起义,赵安同样也可以利用这个团练巩固自己对安徽的“领导”,为白莲造反前的准备阶段注入活力,将安徽全省一点点的变成赵家班。
所以,这才有了关于团练的问询。
借鸡生蛋,亦或腾笼换鸟的意思。
“回大人话,本州接抚衙公文即已兴办团练.”
按严昆的说法,巡抚要求各地将百姓编组团练,即10户为一牌,10牌为一甲,10甲为一保,每2到3保组成一团。
以一户农民五口之家出壮丁一人计算,3000户组成一团,若遇乱事能出动1000左右的壮丁。
各地委任专门的团总、团副统管训练与联防,入团的壮丁平时务农,战时持官府发放的武器御敌。
每年要抽15天专门进行军事训练。
朱珪认为团练成员都是同乡同村的村民,有父子兄弟,有亲朋好友,所以彼此之间凝聚力很强,若有亲人战死,则余众自疯狂报仇,故而稍加武装就能发挥强大战斗力。
这个认知显然是朱珪也意识到绿营腐朽不堪用,否则不会借着灾情“试点”团练。
此事也表明朱珪可能判断将来清朝很有可能会生大乱,毕竟眼下的吏治已到了史无前例的崩坏程度。
仅从这点来看,朱珪无疑是个合格的封建官僚,抛去其效忠对象为异族不谈,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能臣。
只让赵安没想到的是,严昆这个知州对办团练并不积极,或者说地方士绅对团练一事不怎么上心。
原因是朱珪只要求各地办团练,但不拨给任何办团经费,团练所需的一切费用都由地方士绅自筹,省里仅对立功者酌情奖赏。
大白话就是地方自个办团,省里一毛钱都不给,除非遇上乱事出动镇压有功者,省里才会酌情上报为之请赏。
入团的农民训练都要自带干粮,没有任何补贴。一些地方士绅甚至借团练之名大肆盘剥百姓,要百姓承担团练费。
且各团的团总、团副也是由地方自行任命,没有专门工资。
纯兼职的意思。
好比滁州城外的三家灶团的团总就是知州衙门的一名捕快担任。
如果白莲教现在于安徽大规模造反,地方士绅为了自身利益肯定积极支持团练,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可现在白莲教并没有造反,灾民人数再多于士绅也没有实际威胁,这就让士绅的积极性直线下降。
农民入团的积极性更是冰点。
结果就是滁州目前明面上办了9个团,纸面上随时能调到九千左右团练力量,实际就是个空架子。
除了各团花名册,啥都没有。
压根没有组织起团练的上下指挥体系,也没有任何经费支持,团练成员该在家的在家,该逃荒的逃荒。
甚至不乏死了多少年的村民被士绅拿来凑数,堂而皇之上报州衙。
滁州目前用于治安及稳定力量的还是境内的三百多绿营兵,以及州里直属的武装差役,加起来一千多人。
整个滁州人口却是一百二十余万,白莲教真要铤而走险在滁州起事,单以滁州的武装力量是根本对付不了的。
没有团练的补充力量协助,滁州又哪里能有效落实赵安关于“防乱”的系列措示。
因此赵安立时动怒:“巡抚大人再三责令各地督办团练,你们滁州办是办了,却空有其表,这要出了事你这个知州担得起吗!”
“下官,”
严知州也不知如何说,总觉眼前这位年轻的代理藩台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因为团练是巡抚衙门在抓,也归巡抚衙门领导,跟你这个藩台衙门有屁的关系。
他干的再不好也当是巡抚教训,而不是藩台在这大呼小叫。
赵安是狗拿耗子,他有资格指导团练的地区是徽池宁太几个地区,就是安庆、徽州、宁国、池州、太平五府及广德直隶州。
这片地区也是安徽的精华所在,人口占了全省一半还多。
也是目前安徽没有灾旱灾影响,或影响很小的地区。
老太爷让他兼任徽池太道的原因也是希望他这个代理布政使能够依托这片地区的人力、物力应对有可能发生的大规模造反。
滁州不在该片区域,理论上赵安对滁州只负有民政、赋税的领导,军事上完全不归他管。
赵安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职权在滁州受限,所以并不是想把滁州的团练主导权抢到手中,而是在气愤之余为严昆这个知州解决问题。
“救灾与防乱都重要,巡抚大人让你们兴办团练也是为了防乱,不能因为光救灾疏忽防乱.”
说到这,赵安话锋一转,轻叩桌面沉思片刻,方道:“团练于防乱十分重要,不可不办,也不可粗办,要细办、精办!这样,本官从藩司大库特批你滁州三万两用于兴办团练,凡入团的壮丁每人给二两补贴,不是只给今年,而是每年都给。剩下的银子用于为团练壮丁购置训练衣物、鞋子,及训练吃住费用。”
二两银子看着不多,但安徽大多数百姓一年只不过挣几两,这二两银子的净补贴相当于不少人的半年收入,肯定是非常吸引人的。
严知州没想到赵安竟然给他特批三万两办团费用,怔了片刻赶紧起身躬身感谢藩台大人对滁州的鼎力支持。
表示自己一定积极响应省里号召,将滁州的团练办好办精,成为省里的标杆,同时马上着手对白莲邪教的防范,保证滁州境内绝无白莲教徒生事。
赵安也不多话,当场写了条子让严昆派人到安庆大库支取。
会后,命滁州方面备足随行人员一月所需干粮,下午即启程前往凤阳。
因刘小楼去扬州与老丁商办安庆、江宁“商业银行”的事,百里云龙这个贴身保镖充当了随行队伍的临时“负责人”,马车出城后与赵安同乘一车的百里云龙即不解询问道:“少君,团练是朱珪这个巡抚要办的,就算要出钱也当是他巡抚衙门出,少君您凭什么替他出呢?这朱珪可不是什么好人,帮他把团练办好了,难保将来不会拿来对付少君您。”
看了眼自己准备大力栽培的漕帮亲信,赵安轻笑一声:“云龙,你要记住,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唯一样不会变。”
百里云龙不解:“少君指的是?”
“谁出钱就听谁的。”
赵安随手掀起车帘看向远方光秃秃的山峰,淡淡道:“各地团练只要拿的是我这个藩台的银子,他们就得听我这个藩台的至于朱珪,他虽是巡抚,但只要我这个藩台不给他钱,他就是总督也得干瞪眼。”
话糙理不糙,安徽全省的岁入归布政使统管节制以及分配。
第287章 赵剃头
乾隆十三年以前,清廷没有规定巡抚必须节制布政、按察。
由此导致一个问题,就是一旦巡抚和布政、按察就某件事出现重大分歧时,作为一省最高长官的巡抚无法在制度上压制布政、按察,迫使这两位省级大员按他的意愿做事。
雍正年间,李卫任浙江巡抚时推行“摊丁入亩”遭乡绅抵制,浙江按察使阳奉阴违,布政使也持观望态度,使得浙江的摊丁入亩工作难以进行。
李卫无奈只得密折请雍正将布政、按察调离,这才使浙江的摊丁入亩得以进行。
到了老太爷登基,省里大员的矛盾愈发突出,这才明文规定布政、按察必须受巡抚节制。
由此巡抚也才成为事实上的封疆大吏,作为一省之长的布政使也渐渐沦为巡抚的属官,等到了晚清时期布政使的权力甚至都削弱到类似财政厅长的角色。
只不过赵安觉得就算他不配合朱珪的工作,老太爷也不会将他调离,因为将他这个被摘参的粮道提拔为代理藩台,本身就说明老太爷对朱珪已经很不满意。
朱珪在老太爷那里有了“前科”,因此赵安只要在职权范围内有理有节的“不合作”,朱珪是拿他这个代理藩台没有办法的。
何况赵安不仅仅是代理一省之长,事实上他还是安徽的粮食厅长、财政厅长,另外还有安徽一半军权。
完全能跟朱珪分庭抗礼的存在。
诚然,朱珪作为巡抚可以干预安徽重大财政决策,但他这个“用钱的”巡抚批的条子必须得赵安这个“管钱的”总账会计签字同意才行。
没有赵安的签字,任何人都别想从安徽的藩司大库拿走一文钱!
赵安唯一弱于朱珪的地方就是人事任免权,按清廷的制度布政使有考核、举荐州县官员的权力,但巡抚却掌握最终奏报权。
也就是朱珪不配合的话,赵安是无法保荐官员担任六品以上职务的。
很明显,赵安如果拿财政卡朱珪,朱珪一定会拿人事卡赵安。
这就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府院之争。
安徽缩小版。
赵安的目的是借助这次救灾防乱“去代转正”,然后同前几年江苏官场一样把个不合群的巡抚排挤走,使安徽彻底为他所有。
如此,自是不可能一上来就跟朱珪对着干,得温水煮青蛙。
先利用朱珪的团练办法把安徽的团练控制在手,再利用救灾防乱把安徽“不老实”的官员拿下,尔后再与粮商、盐商等“财阀”势力合作,于安徽实际架空朱珪这个巡抚。
最后则借助某事,或无中生有某事,集中安徽官绅力量炮轰朱珪,让朱珪自个卷铺盖走人。
总之,一步步来,急不得,一年两年都可以。
反正白莲起义还有三年时间。
朱珪是清流名臣不假,赵安这个豆腐青天也不是虚的,但赵安胜过朱珪的地方就是他这个清官是可以跟贪官合作的,即能统战大多数官员。
不像朱珪,非黑即白。
滁州作为紧邻大城市江宁的中灾区情况相对较好,越往北,情况就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