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福大人知道,我赵有禄自为官以来便不留败笔与骂名,所谓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外人疑我骂我者不乏少数,然我赵有禄只竖持一条,那就是做个为民办事的好官足矣!”
说到动情处,赵安竟是一拳狠狠打在坚硬的桌面上,“朱珪摘参于我,我不怪他,因为朱大人可能误听奸小蛊惑,可我一想到安徽全省两千多万百姓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这个督粮道就整宵整宵的睡不着觉啊!”
“好个不留败笔与骂名,好个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
福昌动容起身,“赵大人真不愧是江宁百姓人皆称颂的豆腐青天啊!”
只这动容仅维持了数秒,因为藩台大人突然想起眼前这位豆腐青天好像一上任就给他这个不相干的藩台送了八千两银票。
问题来了,豆腐青天一年法定俸禄和养廉银加一块都没两千两,他又哪来的八千两银票的?
是之前贪的,还是有人给他的?
和珅?
也不知藩台大人脑子怎么想的,丝毫不往豆腐青天是假豆腐上想,愣是想到豆腐青天后面有人在挺他。
正疑惑着呢,外面来报说是有人要见赵道台。
谁呢?
福昌认识的,是江宁城中一家钱庄的掌柜,姓朱名秉文。
一家钱庄掌柜怎么能认识一省之长呢?
无它,朱掌柜之前是在京师的通州钱庄工作的,而通州钱庄是军机大臣福长安的产业。
别看朱掌柜只是替福中堂打理江宁钱庄生意,但在福昌这个藩台眼里,人朱掌柜就是福中堂的亲信。
给宰相看大门的七品起步,这亲信至少得是四品。
朱掌柜过来是干什么的呢?
过来给待审的赵道台送钱来的。
整整十万两银票。
直接当着藩台大人面放在桌上的。
可能是照顾赵道台心情,也可能是因为福昌在场,朱掌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待赵大人无事之后,他再上门拜访。
潜台词回头过来给你赵大人办理相关贷款手续。
这明显是个故意行为,故意让主审官福昌看到这一幕,透露的也是一个很简单的信号。
赵有禄是福中堂看重的人,你福大人心里最好有数。
根本就是福长安的授意,让福昌保赵有禄的意思。
福昌这个主审官上报赵安没问题,两位军机大臣再做个保,赵安就铁定没事。
然而福昌信号收是收到了,但收到的却是两个信号,多出来的那个信号就是“五福儿”如假包换。
要不然怎么和珅跟福长安这两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都争着给他送钱呢。
妥了!
一向求稳的福昌准备梭哈,查不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五福儿”必须是被冤枉的。
只是赵安的意思非常确定,就是希望福昌能够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办理案件,“公正、公开、公平”,而不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试图以不光彩手段帮助另一个朋友翻案。
虽然以朋友立场帮助朋友翻案是好心,但赵安不需要福昌这个好心,因为他要借福昌的手把朱珪彻底拉下马。
也就是说福昌这个异地官不去彻查,他的目的就无法达到。
问题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就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
朱珪一日不滚出安徽,赵安这个安徽官当的就不安心。
想要查清案件真相,必须实地调查,了解第一手信息,有这个想法的不仅是赵安,还有京师来的考察二人组。
采纳赵安建议的福昌动身前往五河的前一日,曹振镛同谟尔赓额就已经启程前往五河。
曹振镛的意思此案牵涉安徽巡抚朱珪,而朱珪是众所周知的清流名臣,因此朱珪不可能诬陷赵有禄,但从这些日子的调查来看,赵有禄显然也是一个深得民心的好官清官。
如此,这件事就透着蹊跷了。
想要搞清孰是孰非,唯有到案发地密访,呆在江宁城中是永远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
谟尔赓额虽急于回京交差,但在曹振镛的再三劝说下,还是无奈随其同往五河。
毕竟真能查清此案真相,回京之后于二人也是大有好处的。
五河位于与凤阳接壤的泗州境内,该地也是这次旱灾的重灾区。
一路过来,曹、谟二人便发现沿途河流大多枯竭,一些河道甚至完全断流,此时已是四月,若老天爷再不下雨,随着天气逐渐变得酷热,灾情将变得更加严重。
要说地方官们在天灾下毫无作为也不属实,只这种涉及大半个省份的旱灾仅靠地方官组织的自救,对于灾情而言无疑杯水车薪。
若灾情继续持续数月,即便朝廷大规模调粮赈灾,因灾而死的百姓人数也将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乾隆五十年同样是旱灾,这场大旱席卷河南、河北、陕西诸省,导致赤地千里无禾稼,饿殍遍野人相食。
事后地方上报死亡人数是180余万,朝廷认为这个数字不可信,实际死亡人数可能达到千万。
考虑毕竟乾隆盛世,一次灾情就死上千万人显然是对盛世的极大抹黑,因而朝廷并未彻查死亡人数,关于这场华北大旱的相关奏报也密档封存。
事实上河南不少地区因这场旱灾已经变得极为凋敝,很多村庄变成无人居住的无人区。
安徽现有人口两千多万,八成地方受旱灾影响,如果这次灾情同六年前华北那场大旱一样发展下去,曹振镛估计安徽死亡人数绝对不会低于二百万,甚至还有可能更高。
加之途中听说旱灾去年就已显出迹象,但各级地方官员对此都没有做出有效应对,不禁对朱珪这位清流名臣的治理能力产生些许疑惑。
救灾不如防灾的道理,朱珪岂能不知?
是地方官瞒报,还是地方官报了朱珪这个巡抚却没有重视?
带着疑惑,曹振镛同谟尔赓额继续前往五河,二人渐渐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就是他们从江宁往北走时,路上到处都是结伴出来逃荒的灾民,但越往灾区走,出来逃荒的灾民反而少了。
很快,二人就从一借宿的老乡口中知道了原因。
皆是那被安徽巡抚朱珪摘参的督粮道赵有禄之功!
第277章 你们好大的胆子
“如果不是赵大人这个活菩萨下令开仓放粮,让我们百姓有口饭吃,二位恐怕也住不到我家了,因为我一家老小都得出去逃荒,不然留在家里只有等死。”
“听人说,当官的擅自开仓放粮是死罪,二位看着不像一般人,懂的当比我这个种地的多,二位说像赵大人这样的好官朝廷真的会治他的罪么?”
三十多岁的老乡是个实诚人,常年累月耕作让他看着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曹振镛先前进屋时朝里屋瞄过一眼,发现里屋有三四个孩子跟一个妇人,应该是不好意思出来见外人,这才躲在屋里。
却不知是人老乡的婆娘和孩子没什么衣服穿,这才躲在里面不出来。
怎么回答老乡的问题呢,曹振镛轻咳一声说赵道台真是为了救百姓擅自放粮,那朝廷肯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也是,这要是连为百姓着想的好官都要被治罪,那这朝廷还不如不要呢。”
老乡随口一句话听的御前侍卫谟尔赓额眉头瞬间一挑,曹振镛赶紧轻轻拽了他一下,老乡的话虽不中听,但确也是至理名言。
什么是朝廷?
老百姓知道什么朝廷,他们只知道官好就是好朝廷,官坏就是坏朝廷。
换个角度看,赵有禄顶着压力给百姓放粮倒为朝廷赢得了民心。
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心中暗自记下,准备将老乡的肺腑之言如实上报。
据老乡反映,赵道台顶着压力放粮之前,就他所在地区每天都有数百人出去逃荒,现在逃荒的人虽有,但比之前要少得多。
“听官府的人说朝廷很快就会再次赈济咱们灾民,让我们呆在家里不要乱跑,要不然这赈灾粮就拿不到了”
说完,老乡起身想为曹振镛他们弄些吃的,但他家先前领的救济粮剩的不多,一家几口省着吃的话还能再熬个十天半月,这要再匀些给三个成年男人的话,怕是撑不了那么久。
可一想人家能借宿在自个家也是看得起他,一咬牙便要舀碗米给客人们煮个饭。
不管怎么说,来的都是客。
“老乡,你能容我们住一晚已是极大恩情,我等怎么好意思再吃你家米呢,眼下到处都受灾,你家情况也不好.”
曹振镛八面玲珑之人,自是不会让人老乡为难,吩咐车夫取出一袋干粮递给老乡让他拿水煮了。
他们有军机处给的相关批文,真没东西吃也可以到就近州县取粮,不至于吃这灾民的救济粮。
当夜无事,次日一早曹振镛一行便同老乡告别,临走时曹振镛还将从江宁带的两斤腊肉赠予这纯朴村民。
很快一行就抵达了五河,因谟尔赓额同车夫口音太“京片子”,因此都是曹振镛在到处打听。
整个镇子密访下来,结果惊人的一致,那就是百姓们都感激赵道台放粮救灾,也没有任何粮商从五河库偷偷购买过高价粮转手。
为了确认赵有禄没有私卖库粮,曹振镛甚至还花了几两银子从几个在粮库工作的临时工那里打听消息,结果这几个临时工也没有说出任何不利赵有禄的事。
倒是说赵道台命人巡查各库,本库前大使范文同因被查出偷卖库粮被当场革职,后因畏罪连夜潜逃不知去向。
当地打听不出来,曹振留便拉着谟尔赓额到周边地区打听,也不是瞎打听,而是针对性调查附近米铺以及运粮船工。
粮库原有亏空多少,其实并不重要,因为那不是赵有禄的责任,最多工作上的疏忽。
但赵有禄如果利用灾情高价偷卖库粮敛财的话,那这事就要命了。
接连三四天密访下来,无论是周边的粮商还是运粮的船工,都表明没有从五河库运过粮。
谟尔赓额跑的实在太累,便直接下了断言:“不用再查了,赵有禄定是被人诬陷的!”
曹振镛也不得不赞成谟尔赓额的“定性”,因为,那个赵有禄的确没有问题。
此时已经抵达凤阳府城的“钦差”江宁布政福昌也下了同样的断言。
福昌没有跟曹振镛一样到五河库调查,而是直接来到凤阳府城。
一是因为安徽代布政荆道乾此时就在凤阳指导救灾,二是揭发人范文同也在凤阳。
来的路上,福昌同陈师爷就分析过该案,如果“五福儿”的确清清白白,代他在安徽主持放粮的通判郑符阳也没问题,那问题肯定出在揭发人范文同身上。
“本朝小吏积弊甚重,于地方权势也极大,若与上官不合小吏便互相勾结做伪证构谄上官.”
陈师爷根据多年官场经验分析那范文同很可能是被查出什么,这才心存怨恨挟私诬告“五福儿”。
福昌听后不无感慨道:“科举不考实务,官僚依赖胥吏,所谓官凭文书吏凭贿,本朝当真是与小吏共天下我记得雍正年间麻城涂氏杀妻案中,便是胥吏联合仵作篡改验尸结果,将男尸谎报为女尸构陷知县,若不是朝廷派人彻查,那知县必定身首异处。现在看来,这范文同有问题,待到了凤阳须拿他详加盘问。”
陈师爷也是这个意思,他们做师爷的常与胥吏打交道,对付胥吏自有的是办法,也有的是办法让那范文同开口说真话。
抵达凤阳城后,福昌很快就见到了因连日救灾疲倦不已的安徽代布政荆道乾。
一番客套后,福昌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荆道乾早前已接到巡抚通知,知朝廷派江宁布政前来彻查赵有禄贪粮案,故而很是配合。
福昌也不耽误,直接请荆道乾将那揭发人范文同带来,好当面盘问。
荆道乾忙让人去带范文同,这边不顾疲倦陪着福昌饮茶,未想没一会去带人的小吏就火急火了的奔了过来,喘着粗气说那范文同上吊自杀了。
“什么?范文同死了!”
荆道乾惊的立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昌也是愣在那里,片刻之后忽的起身冷冷看向荆道乾:“本官刚到,证人就上吊,这是要死无对证么,哼,你们安徽的官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