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千道一万,做人得有钱,做官更得有钱,没有钱,什么都是假的!
念及此处,对大舅哥信中说的食堂生意更是上心,只是碍于颜面又不好主动开口,尤其自己刚刚对赵委员表现的不够“礼貌”。
说起来,真不是他自恃甚高,实是旗人与生俱来的“傲骨”作祟,倒驴不倒架。
骨子里就是看不起汉官和包衣奴才。
但人汉官和包衣奴才偏偏混的比他好,比他有钱,日子过的比他潇洒,这叫他到哪说理去?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他自个身上。
一个不知变通,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在官场上注定是要到处碰壁坐冷板凳的。
“难得八哥打江宁过来,石兄,我们是不是边喝边谈?”
时机这块,赵安掐的很准,因此提议酒桌上谈,三杯酒下肚的效果比在这苦口婆心劝一万句要强。
吃准八十六不可能拂袖而去,真要有这份傲骨,也不会主动来扬州了。
没见他妻子石氏看到金老鼠时的眼神么。
家里真不缺钱,当家的主妇能这般经不起“诱惑”?
石掌柜自是安排,让伙计点了酒楼“外卖”送到他住处。
大舅哥请喝酒,这做妹夫的可不能不给脸,半推半就之下,八十六被石掌柜和赵安给“架”到了酒桌旁。
石氏给三人倒的酒,这“姐姐”虽说三十好几生养了几个孩子,但样貌身材倒也看得过去,给赵安一种后世烟酒店老板娘的熟悉感。
比起丈夫八十六来,石氏更拿得出手的感觉,可能与石家出身内务府包衣奴才有关。
当包衣奴才的不管男女,都要有眼力,没点眼力界主子能看中么。
在大舅哥跟赵安的轮番劝酒下,八十六很快就四杯下肚,话匣子也明显打开。
“八哥,不是小弟喝了两杯酒就在这胡说八道,眼下咱大清朝干啥都得银子开道,没银子,身份再尊贵又能如何?”
赵安一边说一边起身给八十六倒酒。
“福康安知道吧?”
石掌柜打了个酒嗝,给了个助攻,“这位福大将军十六岁就当了户部侍郎,镶黄旗满洲副都统,二十岁跟阿桂去打金川,半年不到就当上正白旗满洲都统,二十四岁就当将军,总督、尚书、内务府大臣哪个没当?可就这么个大人物,他还不是被户部小吏给敲诈了一万两?”
这事八十六听说过,说前年福康安打两广回来到户部报销军费,结果福康安白天去户部办手续,晚上户部一个小吏就来跟他索要一万两银子的手续费。
福康安是什么人?
他能受这窝囊气,让人把那来索钱的小吏给轰走,结果本来应该报销的军费硬是拖了他半年之久,不管他以什么理由催问户部,甚至在皇上那边埋怨,皇上也多次催促户部给予报销,户部那边就拖着不给办。
反正什么理由都有,搞的皇上都没脾气。
后来有人指点福大将军这银子必须给,福康安才不情不愿的交了一万两“手续费”,没过几天几十万两军费就到账。
石掌柜说这事的目的无非在“点”自家妹夫,你看人福康安官做的那么大,可办事照样得拿钱开道,你一小小佐领又有什么资格自视甚高,瞧不起他看不起你的。
你是有权呢,还是有钱呢?
两样都没有,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哥,他就这么个性子,死心眼,真要想得开早升官了。”
石氏的语气有些埋怨。
八十六听在耳中心中亦不是滋味,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所以这年头有钱就是王道,没钱,任你如何英雄好汉都是寸步难行!”
赵安趁热打铁将承包学校食堂的好处给八十六讲了,保守估计哪怕只承包江宁府的几座名校,一年下来都能挣上三五万两银子。
“本钱不用八哥你出一个子,只需担个名,有什么麻烦事八哥这边出个面就行,挣得的钱咱们三人平分,八哥以为如何?”
赵安是督学委员,八十六是中央军团长,两人明面上都不好出面承包食堂,所以“法人代表”得石掌柜来当。
准确说,石掌柜打申请,赵安审批,地头蛇这块则由军方代表八十六摆平。
这个中央军团长混的再不如意,拎出来也不是杂牌军、保安团敢得罪的。
“别想了,这么好的买卖你到哪找去?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了这村可真没这店,我这个大舅哥还能坑你不成?”
石掌柜肯定是想促成三方合作的,在那极力劝说妹夫别再想有的没的,赶紧把你那佐领的招牌折现变成银子才是正经。
“有了钱,以八哥的能力升官晋爵不是小事一桩么,兄弟我虽然只是个七品官,没多大本事,但在抚台大人那边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八哥要是不嫌弃,兄弟我明年就帮八哥在抚台大人那边说几句,总不能让八哥真当一辈子佐领吧。”
江苏巡抚管不了江宁驻防八旗,但帮一个佐领在将军那里说几句话搭个桥、牵个线还是可以的,何况江宁将军他岳父还是赵安的“老领导”额其纳。
只要八十六肯入伙,赵安肯定帮他在白莲起义前弄个三品参领做做。
八十六这边放下酒杯,看了眼妻子石氏,又看了看大舅哥,最后视线落在一脸真诚的赵安脸上,闷声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只要赵大人拿我当姐夫看,我就拿赵大人当亲舅子看。”
第216章 我跟老太爷一个段位?
这顿酒喝的很愉快,打开心结重新认知自我的八十六获得大舅哥跟赵安的一致认可。
当官不搞钱,当的屁官,何况这钱还是通过自己双手努力挣来的合法收入。
虽说承包食堂也有走后门利用职权之便谋取私利之嫌,但比起直接贪污受贿肯定要强的多。
起码在这个时代绝对称得上是自主创业的典范了。
定下合作意向,也确定好合作框架和合作方式,剩下来就是合作细节。
也就是这个食堂怎么开法,由谁管理,由谁负责财务,由谁负责采购。
做生意从来不是赵安的主营业务,他经营的是人心和人脉,所以对于细节上的事向来都是放手不具体过问。
石掌柜能当行长,自然也能当食堂经理,具体人事安排就由石掌柜全权负责。
启动资金不用八十六出,由石掌柜和赵安各出三千两,过完年石掌柜专门抽空去江宁招募人员。
抚台大人那边是以苏州府学为突破口搞新区大建设,“卖旧建新”没个半年时间他搞不定,因此赵安估计动到江宁这边起码得后年,所以没必要等抚台大人,自己先把借读的事在全省推一下,把嘴面前的肥肉吃进肚先。
后面的扯皮官司让福崧跟和珅打去,他不掺和。
反正你老校区也好,新校区也好,师生都要吃饭。
只要学校不倒,食堂就不倒。
主打一个稳健。
“大哥,”
未想在听完大哥和赵安的具体安排后,石氏却提出一个请求,就是食堂的人事这块她能不能包下来。
不是说要当人事经理,而是想当招工的中介。
而这工,不是别人,正是江宁满城的旗人妇女。
“姐姐的意思是招募旗人女子替咱们干活?”
赵安被惊住了,觉得石氏想法有点匪夷所思,旗人是什么人?
那是拿铁杆庄稼喝茶遛鸟,不用从事任何工作,每月固定从有关部门领取一笔数额不菲工资的顽主啊!
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寄生阶级,与国同休的寄生阶级。
怎么听石氏意思,那旗人都穷的要让老婆闺女出来干活了?
“赵大人把我们旗人想太好了,宗室和觉罗是有朝廷养着,吃喝不愁的,可咱八旗哪里都姓爱新觉罗?”
说话的是石掌柜,旗人的情况他这个包衣奴才了解的多些。
据他讲,旗人工资分“坐粮”和“行粮”两种,“坐粮”相当于底薪,“行粮”则相当于福利补贴,而这个福利只在出征时才有发放,没有仗打则旗人只拿基本底薪。
除此之外,旗人每个季度还可以领取“季米”一次,相当于季度奖金。此外就是一些福利,比如“喜事给银十两,丧事给银二十两”。
综合下来,一个普通旗人在不出征时每年的工资和福利最多九十两左右,大致跟一个知县的法定工资等同。
赵安觉得这工资水平相当不错了,扬州这边因为富裕加水土好,农民一年能挣个二三十两,可其它贫穷地区农民一年只能挣个十几两,甚至还有二三两的,两相一对比,一个旗人一年工资就是贫农的十到二十倍左右,这么好的待遇到哪找去。
而且旗人的工资是无论男女、老幼都能拿的!
一家五口计算的话,一年下来就是几百两,小康的不能再小康,怎么可能还要老婆闺女出来干活呢。
石掌柜笑着摇了摇头:“赵大人有所不知,明面上旗人俸禄是挺高,但首先得是正式旗丁才能拿这么多。”
什么意思呢?
就是入关到现在,旗人的数量已经暴涨了几倍,但朝廷实际不需要这么多旗兵,所以大多数旗人男丁是选不上正兵马甲、步甲的,只能充当预备役性质的“余丁”,小孩子则叫养育兵。
“余丁”一年只能拿十几两汉人所说的铁杆庄稼,妇人和养育兵拿的更少,且又生活在消费水平较高的大城市,所以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用,为了维持生计,不少余丁只能去从事被旗人鄙视的农、工、商等职业。
只有王爷贝勒们才能潇洒活着,啥都不用愁,每年朝廷光是给王公贵族的工资福利就有上千万两。
赵安恍然大悟,难怪老太爷把几十万汉军八旗撵出去,这要不撵的话老太爷根本养不起啊。
就这剩下的满蒙八旗还有几百万人口,就算统统按余丁发工资,一年都得几千万两,还不谈红带子、黄带子们。
蛋糕就这么大,只能先尽着基本盘,如此必然导致八旗内部贫富差距过大。
底层的旗人除了放下高贵的身段自谋出路,还能干什么?
搁家有一顿没一顿的活着?
旋即觉得不对,因为清廷为了保证八旗的军事能力,似乎不允许旗人从事任何职业。这个直到清朝晚期才彻底解禁,但那时离清朝灭亡也没多久了。
“我给赵大人讲个故事,赵大人就明白了。”
石掌柜端起小酒杯轻咂一口,说几年前有个正白旗的人原本在内务府当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赶了出来没了生计。
“这人没办法,就骗人说自己和妻子是民人,也就是汉人,然后把自己跟妻子以十六两的价钱卖给正黄旗一户有钱人家当奴才。
那家男主人好打人,动不动就打这两口子,结果这两口子被打的受不了就跑了,没过多久又被抓了回去。没办法,这人只好说出自己其实是旗人,吓的那正黄旗的男主人赔了他一百两,这才把事给了了,要不然这人到都统衙门状告旗人买旗人为奴,正黄旗那家吃不了兜着走。”
石掌柜说这种事虽然不多,但能出现说明什么?
说明底层旗人日子真不好过,真要比较生活水平的话,说句难听点的,他们内务府的包衣要比下五旗那帮底层旗人快活多了。
“京里那帮人再不好过还能有我们不好过?”
许是酒意上头,八十六话也多了起来,说京营八旗比他们日子好过多了,起码还有祖上跑马圈地留下的旗田能供他们挥霍,而他们这些驻防八旗却啥也没有,只能领着死工资过日子。
这要出征还好,起码有各种福利,立了功还有奖赏,但自打用兵大小金川后,江宁八旗就一直没有出动过,除了将领军官们日子过的去,下面那帮人穷的叮当响。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江宁这边就有不少旗人偷偷出去打家劫舍,给外城的汉人打工的,还有把老婆闺女拉到秦淮河卖的,说是自个作践自个,可不这么做,这日子怎么过?”
说到这,八十六冷哼一声,明显是对现状不满。
这个现状既有他自己不得志,也有如今底层旗人日子艰难的因素。
“我家邻居德松那个混球,没选上马甲,却在自家门后面挂块肉皮,每天早上出门就拿肉皮往嘴上抹一下,完了拎着鸟笼,哼着小曲儿就往外走,碰着人打招呼,说什么这肉啊吃着太腻歪了,得出来溜达溜达,消化消化.”
这话是石氏说的,可能是觉得那个德松太好笑,石氏自个被自个说乐了。
“.”
赵安可是见了西洋景了,老太爷还没死呢,这大清的基本盘就堕落成这样了。
不过印象中这江宁八旗好像在围剿灭白莲起义军时表现不佳,后来太平天国运动直接被太平军给屠了个精光,从这两件事倒能看出江宁八旗真的已经腐朽不堪。
也间接说明八十六两口子说的不假,这江宁的底层旗人已经开始自谋出路,为了生活无所不用其极。
当一个军事化组织内成员开始为了生计奔波,还指望他卖命维持这个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