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134节

  这钱不是赵安私人出的,而是走的府学公账,是可以正式报销的那种合法礼钱。

  “清流”只是说在监察部门工作的人员身份清贵,于朝中事务有很大发言权,但这不意味“清流”不收钱。

  京官本就不比地方官富,这清流日子更难过。

  像高得银这种考上进士被分配在都察院工作的“清流”收入其实是很低的,平日还得经常跟同事、同年、同乡吃饭聚餐,又得参加各种诗文会扩大人脉,每年光“社交”开支就得二三百两。

  而高主事的实际工资一年只有六十两,养廉银也不过八百两,再加上不时要寄钱回老家奉养双亲,自家生活开支,以及时不时招待来京打秋风的穷亲戚,一年下来兜中基本不落钱,甚至还要借钱过年。

  所以,清流官员也是京师当铺、钱庄常客,“银行们”都愿意做清流的生意。

  去年老家一个地主遇到麻烦事请高主事帮忙,高主事便写了封信给老家知县。老家那边知县收到高主事的信自是给这位清流面子,立即出面替地主把麻烦事给解决。

  为此,高主事获得地主回报是150两白银,乐的他当天晚上就偷偷换了便服跑前门胡同快活了一晚。

  其实那位地主遇到的麻烦事当地的举人也能办,但付出的代价要远高于进士,因为举人得赔着笑脸去见县里的实权人物,要请客吃饭走流程,整个一套下来没个几百两根本不行。

  然而像高得银这种进士出身的京官,只需一封信就能搞定。

  属物美价廉,那地主当然请他帮忙了。

  这也充分说明地方官对京官都有一种“敬畏”之心,因为谁也不知道京官哪天会不会变成他的上司,或者在朝中火箭似的上去,成为可以左右地方官命运的存在。

  这一点在扬州知府方大人身上也体现出来,明明比对方高了几品,但方大人对高主事却是特别客气,一口一个高大人,唯恐哪里怠慢了这位在都察院工作的清流。

  高主事这边按常规拿了赵安给的红包没有当场看,只是让一起来的工作人员给赵安办理官凭手续,借口方便去了茅房。

  进了茅房,赶紧打开红包,发现里面竟是张一千两的银票后,高主事的样子怎么形容呢。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这一千两真如一场及时雨,替高主事一下解决年关难过的大问题。

  再次回到赵安办公室时,虽然看着还是一板一正,但眼神无疑温和亲切许多。

  赵安这边领了巡漕御史的官凭,随口问一位工作人员巡漕御史的衙门在淮安哪里。

  结果被告知他没有衙门办公。

  不是他这个巡漕御史是临时委任,而是就没有。

  准确说,四十五年前有,现在没有了。

  江淮地面上原本是有一个专门办公的巡漕御史,只是乾隆十年后规定都察院不再往淮安派设专员,因此淮安地界的巡漕御史成了漕运总督、河道总督的兼衔。

  也就是说在赵安之前整整四十五年,淮安都没有巡漕御史,所以,也就没有专门的御史衙门。

  更没有专门护卫随员以及属官。

  跟督学委员一样,赵安依旧是光杆司令一个。

  这让赵安有些郁闷,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办完手续就请知府大人、高主事去吃便饭。

  大鱼大肉自是不在话下,吃完本是要安排高主事接受商务招待的,毕竟扬州瘦马名闻天下,人高主事大老远来一趟不给安排就是他不懂事了。

  赵安自个不嫖,但他喜欢请人嫖。

  没办法,风月场所是眼下官员增加感情的好途径。

  哪怕老太爷再三规定官员不许出入此类场所,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太爷只说不让出入风月场所,没说不能把姑娘带出来啊。

  扬州有不少不对普通人营业的顶级场所,出入此中的非富即贵。

  不挂牌,当然就不叫嫖了。

  未想知府大人那里也有相关安排,赵安肯定不好和知府大人争,回到府学屁股还没坐热,马副校长却奔了过来,说是府学外面来了一大帮营兵,带队的把总指名要见校长大人。

  “当兵的?”

  赵安疑惑,他没调兵啊,这兵哪来的?

  带着不解来到学校门口,一问才知这帮营兵是参府衙门派来专门护卫小赵大人到淮安调查的。

  是抚台大人走前特意给小赵大人安排的“惊喜”,因为抚台大人知道巡漕御史是个空架子,这才贴心的给小赵大人送上一套仪仗。

  带队的把总叫侯封,名字听着很喜庆,反过来就是封侯,大概其出生时父母对其寄予很大的厚望。

  但估计封不了侯了,因为三十几岁的人才混了个七品把总。

  听着是个七品官,实际管辖兵丁也就三四百人,从这点看应是个营长级别。

  权力是远远不如同为七品官知县的。

  侯把总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七品官没法跟人家文官比,因此对自己要保护的赵大人特别客气,直接执的下礼。

  其带来的一百名营兵算是扬州驻军能拿得出手的精锐,只是在赵安眼里这些兵真就一言难尽。

  精神面貌奇差无比,武器装备看着也是老旧,赵安怀疑营兵们背着的鸟铳能不能打响都是问题。

  说这帮兵是民团都有点羞辱民团了。

  但这是人抚台大人和参署老爷的好意,赵安必须要领,想了想,吩咐马副校长从府学公账支五百两,给侯把总一百两,下面几个哨官一人二十两,营兵们则每人给三两。

  掂了掂银袋后,侯把总高兴的朝手下喊道:“还不谢赵大人赏!”

  “谢赵大人赏!”

  还没出工出力就拿了钱的一众营兵喜笑颜开,没精打采的瞬间满血复活,队伍都站的有点像样了。

  果然,有钱啥都好说。

  让马副校长暂时安排侯把总一行在府学休息等候后,赵安坐马车去了漕帮扬州分舵香堂,除了询问最新情况外,就是要丁九给他调几个能打的作贴身护卫。

  也没什么最新情况,就是僵着,漕运衙门跟乌龟似的不动,负责断运河的漕帮兄弟也只好不动。

  看看谁耗得过谁。

  一听少君要找护卫,丁九忙给推荐了一个人,此人就是不久前率领手下漕工用竹篙把焦家打手打的落慌而逃的百里云龙。

  “百里云龙?”

  赵安点了点头,因为百里云龙这名字一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有实战的战绩证明,就是他了。

  丁九忙安排人去把百里云龙叫来,待人过来后,赵安才发现这位高手相貌平平,又黑又瘦,不到三十的样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以少击多的高手。

  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便笑着对不明状况的百里云龙点了点头。

  丁九这边将意思一说,百里云龙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回去挑了十名身手好的手下跟随他一起保护少君安危。

  除了百里云龙十人,赵安又要了任朝阳、庄迎九二人用于跟扬州分舵、淮安分舵联络。

  队伍凑齐后,赵安也不等明天了,直接启程前往淮安。

  坐的是马车,前面是骑马的侯把总同四名手下,后面是步行的营兵,打着的是都察院送来的“钦命巡漕监察御史”长牌,另外还有回避牌,队伍看着还是颇为气派的。

  坐在马车里的赵安也是头回生出我终于像个人,不对,像个官的自豪感。

  心喜之余,时不时的掀起车帘以一种睥睨天下的眼神巡视着路旁每一座建筑,每一个行人。

第197章 赵大人是好官!

  淮安在前明时是仅次于南京城的两江行政中心,很阔。

  因为那时的漕运总督不仅兼着凤阳巡抚一职,还管理跨数省达3000多华里的运河沿线,是名符其实的朝廷要员。

  若明朝有总督排名的话,漕运总督最多位于南直隶总督之下。

  这就使得总督衙门驻节所在的淮安城是事实上的省会,经济方面的鸡滴屁远高于南边的扬州。

  如今虽然因为漕运总督被剥夺巡抚地方权力导致淮安不再是江北的政治中心,但其繁华程度也不是其它地方的省会可比。

  赵安一行是沿运河北上淮安的,不是直接马不停蹄去漕运衙门,而是走走停停。

  为啥?

  因为,赵御史要实地调查情况。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老太爷说的是看看漕运总督在干嘛,这个就必须在“看看”上做文章。

  当然,赵安的少君身份是严格保密的,除了任朝阳、百里云龙等人知道他实际是漕帮在官府的“内线”外,其余人员一律不知,普通帮众更是不知。

  因此一路赵安都是以巡漕御史身份同沿途漕工接触,接触过程如果有新闻报道的话大致是这样描写:“.赵大人精确把准社会脉搏,充分听取各方面意见,,,走访中,赵大人多次指出,多次强调”

  官话寥寥几句,实际上赵安的调查工作做的很详细。

  真就代表朝廷近距离接触漕工,倾听他们的委屈,了解他们的诉求,代表朝廷对漕工进行慰问,表示一定会将实际情况反应给朝廷,争取让漕运衙门尽快结清拖欠的工钱。

  在高邮段,赵安甚至走进漕工在运河边搭建的棚户房同漕工家属们亲切交谈,丝毫不嫌弃空气中充斥的刺鼻难闻臭味,走时还命人将路上购买的几百袋米面给漕工家属们发放。

  几趟走访下来,赵安人还没到淮安,运河两岸就已经满是赵青天来了,大伙就有救(钱)了的传闻。

  对于赵大人老是停下跟漕工接触,还放下官架子同漕帮的妇孺“座谈”,职业军人出身的侯把总觉得没必要,按他的想法这次漕工敢于闹事就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上面调兵把聚在一块的漕工一冲,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哪里需要当官的这般“低声下气”跟他们协商。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赵安问的是坐在路边等他这位御史大人上车出发的绿营官兵们。

  “呃?”

  营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赵大人的问题。

  有个哨官大着胆子道:“赵大人,我们侯大人说的没错,闹事的就是刁民,对付刁民不能跟他们好言好语,就得跟他们亮刀子,要不然刁民们还以为官府怕了他们呢。”

  听了这位哨官的话,不少营兵附和点头,朝廷养着他们不就是指着他们对付刁民的么。

  坐在对面以赵御史随员身份跟着的百里云龙等人见状,自是心中不满,但没有发作,因为他们现在不能暴露他们是漕帮的人,那样就会暴露少君身在官府心在帮。

  赵安笑了笑,随手指了一位营兵亲切问道:“小兄弟,你老家哪的?”

  “回大人话,小的老家是宝应县的,离这边不远。”

  被赵安点名的那个营兵十七八岁的样子,比较激动的样子,因为这是官大人在问他话。

  赵安点了点头问这营兵:“那本官问你,如果你的家人替人干活不仅拿不到工钱,还被雇主叫人打一顿,你会怎么办?”

  那营兵想都没想脱口就道:“小的当然是找他们算账了,哪有干活不给钱还打人的道理!”

  “可按你们官长的话讲,你找人家算账就是闹事,闹事就是刁民,对付刁民就得亮刀子,如此一来,就得由你们这帮当兵的去对付所谓的刁民,你觉得这在理吗?又像话吗?”

  赵安的样子有点像做思想工作的政委。

  事实上,他就是。

  只不过眼前这帮营兵不是他的兵而已。

  小营兵愣在那里,其他营兵也被赵安这个说法弄得“思想”有些混乱。

  “本官出身贫寒,想来诸位绿营兄弟家境也好不到哪去,要不然能出来当兵?所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嘛.将心彼心,兄弟们是穷苦人出身,那漕工也是穷苦人出身,都是穷苦人出身,又何必穷人难为穷人?”

  赵安笑着看向侯把总和那几位哨官,“几位同本官一样都是替朝廷效力,但几位有没有想过咱们这辈子能替朝廷效力,但咱们的后人难道也当能替朝廷效力?若不能,也是平民百姓。

  百姓受了欺负要寻公道就是刁民的话,那咱们的子孙后代总有一天会被官兵以镇压刁民名义杀害的。

  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咱们这些当官的就要设身处地替百姓着想,只有始终将百姓利益当作头等大事来办,世上才不会有那么多枉死冤魂啊。”

  言罢,环顾一众竖耳倾听的营兵,“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弟兄们若不懂的可找人问问。”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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