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这一步,“包衣大”们似乎有更多选择空间。
摆在老太爷面前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看法”,代表江苏官场的巡抚福崧、代表江苏教育界的赵有禄;代表漕运衙门的总督管干贞。
两方所奏天南地北,到底谁在说谎?
扬州运河真实情况又是什么?
到底是漕帮刁恶不法,还是漕运衙门鱼肉太甚?
此时扬州运河中断的后果已经在京中显现出来,不仅王公大臣等着的南方年货迟迟不到,内务府这边给皇室供应的年货也都卡在了扬州。
市面上准备发一笔年货财的商人们更是叫苦不迭,但上上下下不是在骂漕工,而是在骂漕运衙门。
就连和珅对漕运衙门也是诸多不满。
之所以如此,无非都知道漕运衙门这个官平时就做的过份,只是一直以来无人在老太爷面前说而已。
现在有人说了。
“包衣大”赵有禄作为第三方的中立委员在折子里严厉批评漕运衙门。
“.漕运乃国家经济大事,然多年延袭下来已形成诸多弊端,漕运之利上不归国家,下不属百姓,其间中饱私囊者大有人在,上至贪赃枉法的高官大吏,中有无数层层关卡巧取盘剥,下到多代世袭的船户割锯赢利,许多帮粮船舵设教立派,敛财滋事……
臣听闻运丁需支付各种名目费用供漕运衙门及沿途关卡索取,如水次之苦、过淮之苦、抵通之苦等,一趟运粮下来,运丁苦、漕工苦、百姓苦,独官吏不苦”
赵安的奏折洋洋洒洒有几千字,除了开头以完全中立角度看待运河停摆对扬州地面影响外,后面是则全是孙瑞上次在他面前诉说的运粮苦。
当然也提了下漕帮的非法行径,这样折子看着就更加客观。
和珅早就看过这道折子,之所以拿到东暖阁单独读给老太爷听,是因为和珅认为这道折子所说非常贴切事实,漕运弊端确是太多。
扬州这次爆发的运河停摆事件就是这些弊端的一次“病发”。
老太爷之前已经听过江苏巡抚和漕运总督的折子,这时听了“赵有禄”的折子,不禁道:“和珅呐,朕记得赵有禄是捐监出身,是朕特地赏了他个同进士出身是吧?”
和珅忙道:“回主子话,确实如此,现赵有禄入了内务府包衣公中籍。”
老太爷“噢”了一声,抬了抬手:“难得他有这番见解,传朕的旨意,叫他去淮安看看管干贞到底在做什么。”
和珅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主子,赵有禄是七品的督学委员,叫他以什么身份去看看?”
“兼个巡漕御史吧。”
老太爷精神已经不济,打了两个哈欠,颇是有些不快道:“再给漕帮那帮人传话,就说朕说的,漕帮这是要把持漕务吗?”
第189章 当奴才没福利
巡漕御史也是七品官,跟督学委员一样都有巡视、查察、纠劾、章奏权力。
就是可以打小报告,直达老太爷案桌的小报告。
没有定制,有时四人,有时六人,有时十多人,乾隆十七年就在通州一地增派巡漕御史四人。
说白了,老太爷爱派几个就派几个,都察院管不着,吏部也管不着。
真叫你们管了,老太爷管什么?
御史按规定只能由进士担任,赵有禄是特赐同进士出身,这方面是符合规定的,不算太过越格。
和珅揣摩老太爷意思,应该是让已经成为内务府包衣的赵有禄去淮安看看实际情况,弄清楚此事真相上报,因为没有比奴才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两淮地界倒是还有两个奴才,一是盐政阿克当阿,一是巡盐御史郑博文,但这两人都没有向朝廷递折子反映扬州运河乱象,说明这两个奴才要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就是和漕运那边有什么私下勾当。
有些奴才在外面当官当久了,难免和地方产生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遇事便不敢直言。倒是一些新奴才敢于如实奏禀,不畏权贵。
无疑,赵有禄这个奴才够新的,加之其第一时间就给朝廷上报扬州运河乱象,分析的还很有条理,瞧着是个懂行的,老太爷自然就想让这个新奴才多担一些担子。
另外,魁伦说赵有禄是他和珅的狗,自家狗能被皇上看重多委些差事,于和珅而言肯定是好事。
起码表明在老太爷心上他和中堂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当下按老太爷意思吩咐下去。
赵有禄兼任巡漕御史由军机处安排都察院办手续,漕帮这边却是得通知署两江总督的江苏巡抚福崧代为传话。
因为老太爷赐给漕帮的信物龙头棍锁在两江总督衙门内。
和珅对漕帮的事不太了解,只知老太爷早年下江南时和漕帮有过交道,具体什么交道就不清楚了。
老太爷也似乎不愿跟人提及早年和漕帮的事,估计有什么隐秘在里面。
听宫里老人说,被废圈死在冷宫的那拉皇后之死似乎跟漕帮有关,说是老太爷带那拉皇后南巡时跟漕帮一个女人打的火热,那拉皇后看不下去规劝了几句,结果惹得老太爷暴怒,一气之下将那拉皇后给废了。
究竟是否如此,和珅也不敢细探,因为那拉皇后之死是老太爷心中的一根刺,谁要敢在他面前提那拉皇后半个字,老太爷必定要暴跳如雷的。
扬州这边赵安正在接受何太医的诊治。
在场的还有马副校长,以及陪同何太医过来的扬州同知崔大人。
除了何太医外,内务府也来了个两个工作人员,是给赵安办理加入奴才行列手续的。
因为就是普通工作人员,级别不够,所以由同知崔大人出面陪同就够了。
把人领过来介绍一番后,崔同知便先行告辞,年关将至,封衙之前尚有许多事要办。
能当太医的肯定有两把刷子,简单看了下赵委员的屁股后,何太医就命随员取来药箱,从中取出在京时就调配好的药给赵委员“糊”上了。
一股透心凉的感觉。
一看就是好药,估计里面含有薄荷成份。
其实双方都清楚这不过是个象征性的看病仪式,皇上之所以派何太医过来,无非是让江苏官场对赵委员的身份价值重新评估。
潜台词应是:“有禄是朕的人,你们给些面子,别再找他麻烦,要不然朕很不开心。”
“有劳太医了!”
屁股清凉的赵安很懂做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飘飘就落进何太医兜中,陪同其来的四名随员则各一百两红包。
远超正常规格。
“赵大人受的是皮肉伤,好生调养一番就行,没什么大碍的。”
何太医大老远来一趟当然不能空手回去,见赵委员给的是五百两,心中顿时乐开了花,须知他在京中就是去王公大臣府上看病,红包最多也就一百多两左右。
最抠门的就是成亲王永瑆了,去年王爷福晋生病,他受太医院指派去王府给福晋诊治,结果堂堂亲王就给了他一包点心外加五十文铜钱。
就这,成亲王还表现的特别大方样子,气的何太医出了王府就大骂成亲王小气鬼。
当然,是在心里骂的。
跟成亲王比,赵委员这简直就是帽子王、太子待遇了。
这边见太医给“包衣大”瞧好病了,两名内务府的工作人员赶紧过来给赵大人办手续。
就是简单的户籍转移登记手续。
赵安之前按石掌柜说的准备好了相应材料,户籍、身份证、学历、官凭什么的一应俱全。
见赵大人材料准备充分,两名工作人员也不二话,现场办公。
效率很高。
能不高么?
一人二百两呢!
赵安这边想了想,问其中一名工作人员:“不知本官入了内务府籍,京中可有什么安排?”
关姓工作人员不解:“大人说的安排是指?”
赵安不好意思直说,马副校长见状忙替校长大人解围,指安排就是房子,工资,福利什么的。
工资福利这个其实指的就是有没有跟八旗一样的“铁杆庄稼”。
理解过后,关姓工作人员笑道:“赵大人如今只是挂名公中第十七佐领,除非大人进京任职,否则京里是不给大人提供住处的,至于俸禄,大人虽是七品委员但领的却是府学教授俸禄,这块由布政使司衙门代发,内务府那边是没有大人例钱的。”
关姓工作人员还有句话没说,就是你赵委员就是进京任职,三品以下也是没资格享受朝廷分房福利的,得自个花钱到内务府的房产部门买、或租。
说白了,啥都没有,就是空有个“奴才”的好名声。
其实有这名声就够了,一般人谁敢得罪皇帝的家奴?
登记的也是“赵有禄”及其妻罗春兰、女儿赵小小三人,赵有禄的父母并没有被抬入包衣籍,仍是民人籍。
这一块实际是给“赵有禄”日后表现机会,表现好的话就能将爹娘也由民转奴。
算是个荣誉性质。
跟黄马褂、花翎差不多。
手续办完,赵安自是看向马副校长,郑重交待:“何太医同关、张二位大人难得来扬州,本官这又身子不便,就由你替本官招待三位,务要使三位宾至如归,对我扬州留下大美印象。”
第190章 赵老师送礼
第一个上门恭喜赵委员荣获乾隆五十五年唯一“包衣奴才”荣誉称号的是巡盐御史郑博文。
这人也是内务府的“包衣大”,不过走的是和珅大管家刘全的路子。
郑御史很懂规矩,送上一百两“花样”。
“花样”是在吏部排队等官那些人给吏部捐纳的买官钱、及给工作人员的孝敬,官面上叫“捐花样”,后来这玩意在京里官场迅速普及起来,哪怕不是当官、升官,只要是值得庆贺的事都得给捐个花样。
变着花样送礼的意思。
赵安这里虽不是升官,但和升官的性质也差不多,因此郑御史自然就给捐个花样。
这次特地过来主要是巩固一下“包衣大”之间的感情,毕竟扬州地界的官场就他和赵委员出身相同,都是内务府的包衣出身。
两淮盐政阿克阿当虽然也是皇上的奴才,但人家是上三旗满洲正白旗出身,比内务府所属汉军包衣要高好几个档次,平时“玩”不到一起。
阿克当阿这人为人不小气,出手很阔绰,就是有个缺点,那就是骨子里是看不起非上三旗出身官员。
这一点不经常跟阿克当阿打交道的官员可能感受不到,可郑博文是经常跟盐政衙门打交道的巡盐御史,哪里不清楚这位阿财神的“洁癖”。
因而,不怎么跟阿克当阿玩,热脸贴人冷屁股干嘛呢。
倒是赵委员这边会做人,懂规矩,现在又被皇上赏了包衣籍,明显被和中堂看重,郑御史自然就要过来亲近。
同为“包衣大”,他们不抱团谁抱团?
赵安自是热情接待郑御史,寒暄之余自是感激老太爷感激和中堂,感谢大清朝什么的。
总之,自己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个人努力,全是组织栽培。
同时暗示自己与郑御史既然出身相同,那今后就得互相扶持。
这一点正合郑博文心意,双方无疑又近了一步。
不过郑博文看着比较精明,又没有把柄在赵安手里,所以赵安暂时没有把他拉下水的计划。
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聊着聊着就聊到运河,郑御史说了一通市面如何萧条,扬州城一点过年气氛也没有,有不少商人被迫滞留扬州后,便道:“事情闹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参漕运衙门的折子我已经写好,赵大人这边打算什么时候上本?”
赵安的折子实际早上了,这会却含糊说过两天就上。
“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这事要再拖下去,来年漕运、盐运都得受影响,万一朝廷听信漕运衙门调兵镇压漕工,两淮地界恐怕就不得安生,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要受无枉之灾、妻离子散.”
听郑博文这语气,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主,这让赵安不由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