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帮时日不多,辈份也不及丁师叔,还是由师叔来安排的好。”
赵安必定要谦虚一下,哪怕他巴不得发号施令。
丁九则以主意是少君出的,帮众对少君也多敬服为由坚持请赵安主持。
赵安便也不再推辞,一付临危受命的果决状。
“少君,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漕运那边”
屋中只有赵安和丁九二人,丁九虽然支持对漕运衙门采取强硬态度,但也不得不提出一个担心——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或者说丁九是在请示赵安这个少君要把事情闹到什么程度,每个程度的对应解决方案又是什么。
如果漕运衙门一直不低头,难道扬州三帮就一直在那阻断运河不成?
这是一个合格的谋事人。
做事是要谋而定之,一拍脑袋就上马干,干着干着就很容易发现问题不少,到时要么半途而废,要么就得投降主义了。
“我说停才能停,我没说停就不能停。”
赵安说了自己态度,紧接着却又说了一句,“你放心,这件事我有数,只要帮里把事情闹大,就算是漕运总督他也得低头。”
“噢?”
丁九知道赵少君是官面人,也是皇帝特赐的同进士出身,但这个身份真的能帮助扬州三帮对抗从一品的漕运总督。
能!
因为赵安有向老太爷打小报告的权力。
为了获得这位在扬州分舵有很大影响力的白纸扇支持,赵安拿出自己的底牌,坦言自己被朝廷委任为督学委员,有向皇帝直接上书奏事的权力。
“漕运的事与我学官毫不相干,那我这个学官上奏朝廷指责漕运衙门渔肉漕工,致使漕工生怨以致运河交通为之中断,你说朝廷是相信他漕运总督的辩解之辞,还是信我这个与他漕运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旁观者?”
赵安起身给了丁九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放心大胆做便是,天塌下来有我这个少君呢。”
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的丁九无须多想,就知道少君这个中立客观的第三方对于事件的导向和定性具有多大的权威性和影响力。
只要皇上不认为扬州青帮是造反,那漕运衙门的压力就大到没边了。
来到设在香堂边上的指挥中心后,赵安看了眼一众小组成员,没有任何废话就做了详细安排。
二帮负责掐断长江入运河段,三帮则负责掐断扬州至淮安段,头帮这边则负责造舆论,就是将漕运衙门过往对漕工的欺负敲诈无限放大,务要做到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人人都知道这次运河停摆事件是漕运衙门的错,而不是漕帮的错。
三帮各司其责,所有行动消息每天必须三报至香堂。
安排一切后,赵安环顾众人:“各位还有什么疑问?”
三帮的徐霖第一个大声道:“没有!”
“那好,”
赵安点了点头后,却是拿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沉声说道:
“这里一共是一万五千两,凡参加断运河的兄弟每人拿五两,剩下的给帮中日子实在难过的兄弟们,最少一人一两,我们不能因为断运河这件事让兄弟们的老婆孩子连饭都吃不上。”
言罢,不无诚恳道:“也是我这个少君对弟兄们的一点心意。”
第160章 赵老师是拜二哥的
罢工,是需要钱的。
因为漕工们也要吃饭。
一天两天能坚持,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赵安估计想要让漕运衙门低头,罢工期最少得十天,甚至有可能半个月。
罢工的主力是以直接走船的二帮、三帮为主,两帮的帮众基本都是苦哈哈,再加上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让他们停一两天没问题,停个十天估计就要饿死人了。
罢工断运河又是赵安这个少君发起的,在张宝发这个“爷叔”明显消极对待情况下,赵安这个罢工发起人只能自掏腰包提供经费。
不能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的道理。
任何时代没有经费支撑,光靠人的一腔热血可以干事,但绝对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赵安能走到今天,靠的不光是对历史的投机,更多的是他本身的知识水平和眼界相对这个时代的绝大数人而言,都是顶级专家水平。
其实后世随便一个高中生来到这个时代组织起义,起步都是杨秀清的水准。
大学生来的话,便是一个个鲜活的唐宗宋祖。
这就是信息爆炸的好处。
后世的各种历史小说其实也都是教人如何造反的教材。
多看几本,舍得一身剐,都能把皇帝老子拉下马。
哪怕实操再差,当个李自成、洪秀全也没问题。
断运河这件事不仅是赵安“窃取”青帮扬州分舵指挥权的一次大胆尝试,也是一次关于“造反”的演习。
只不过演习的是组织与行动力,而不是两军对垒、攻城拔寨。
整个扬州分舵控制的漕工有近四万众。
一万五千两分给四万人肯定杯水车薪,好在头帮所辖的帮众无须给钱,因为头帮已经转型娱乐产业,帮众比二帮和三帮有钱。
何况断的是运河,没让头帮的混混们把青楼、赌坊、烟馆也给断了。
这个头帮跟二、三两帮的区别有点像丐帮的净衣和污衣。
所以头帮在赵安心中是需要拿掉的夜壶,也是漕帮身上的一块腐肉。
二帮、三帮这种有组织的基层苦哈哈们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军事力量。
不是所有人都出动断运河,而是由二、三两帮各出五百人分段实施“瘫痪”工程。
这一千人类似机动队的性质,也是这次断运河的主力军,一人给五两保障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相当有必要。
不然人在“前线”却要担心家里老婆孩子没饭吃,动不动就要往家跑,这仗还怎么打。
余下一万两则是稳定需要,确保断运河这件事不会让因此接不到活干的帮众发牢骚。
算是误工费的意思。
不少了,漕帮底层漕工一年工资只有六两,不是实在没有别的事可干的人是不会当漕工的。
工资太低加之鱼龙混杂,这才让漕帮向着社团转型。
望着桌上的一万五千两银票,“指挥中心”内的成员无不动容,包括被迫参与断运河的头帮两个代表。
丁九当即质疑道:“这是舵里的事,怎么能让少君您出钱呢!我去跟爷叔说一声,由舵里买些米给参加行动和生活困难的弟兄家送去。”
“真要出钱的话,我们头帮可以拿一些。”
说话的是经营赌坊的头帮主事安顺,这人跟头帮其余主事相比多了不少义气,有一种“集体荣誉”感。
深知自己能有今天不是他自己有什么本事,而是舵里给了他机会。
因此一开始就主张凑钱赎人,不能让帮里弟兄寒心。
赵安朝丁九、安顺点了点头,道:“舵里怎么安排我不管,但这件事既是我这个少君提出来的,就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说话间将银票塞在丁九手中,让这位“财务总监”兑现发放下去,尔后看向一众指挥小组成员们,轻笑一声:“我这个少君到船上跟人干架不成,但拿点钱出来在后面给兄弟们鼓个劲是没问题的。”
“少君心意我们知道,可少君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且这件事是舵里公议决定,要出钱也应该舵里出,弟兄们没理由拿少君的钱!”
说这话的是三帮头脑最热的老大徐霖,手下管着三四千号漕工,本身是运丁出身。
运丁就是负责押运漕粮的运兵,康熙初年每条漕船设有十名运军,但后来改为一名,余下九名从民间招募水手充之。
也就是说一条船上的十名运丁实际只有一个领头的有编制,其余都是临时工,这就给了漕帮发展壮大的机会。
如今整个运河上不管是哪帮的漕船,上面的运丁全部都是漕帮成员,代代相传。
漕运总督衙门那边给朝廷造册的运军总数是三万四千余人。
规模十分庞大。
只不过因为老太爷担心有人利用运军起事破坏漕运这条大动脉,便有意分化打压漕帮,使得漕帮如今形成几十股大小不一的力量,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隶属。
上面的四庵老太爷们则是有名无实,跟吉祥物似的摆在那,能做的也就是收收各舵的“份子钱”,管管江湖上的事,调解一下各舵矛盾,其它方面有心无力。
因而三万多运军根本无法形成凝聚力,以致于明明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军事力量,反过来却被漕运衙门和各地官府压制。
运漕粮过关卡时,随便哪个小吏都能把运军们当狗训,运军胆敢有什么不满,等待他的必定是层层刁难,生不如死。
徐霖所在的三帮之所以不同意出钱赎回被漕运衙门关押的孙瑞等人,不是他们不讲义气,实是因为太穷。
帮众被城里人称为“棚子里头的”。
指的就是二帮、三帮成员因为没钱买房,就在运河边搭建木棚居住,久而久之形成大量棚户区。
“棚子里头的”显然是带有侮辱性的称呼,跟赵安前世上海人管外地人叫“苏北人”、“江北人”一个意思。
“钱这东西就是王八蛋,今天没了明天再挣便是,但兄弟们是有今生没来世,大伙别看我这个少君当的是学官,就以为我跟那些酸秀才一样满口之乎者也的.
这钱我这个少君既拿出来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大伙不拿的话就真不把我这少君当兄弟看了。”
说完,赵安哈哈一笑,“不瞒各位,我平日拜的可不是孔夫子,而是关二哥。”
第161章 撞了个将军
扬州段运河又称里运河,与长江交汇在瓜洲。
瓜洲设有闸口一座,如同“梭形小岛”将运河口分割为两股支流,一流往南、一流往北,以此避免船只出入过于拥挤导致发生碰撞事故。
负责切断瓜洲口北上船只的是分舵所辖的二帮成员。
带队的是老大叶志贵,这人并非漕帮“家生子”,老家是安徽滁州的,七年前因与人斗殴将人打死被迫跑到扬州躲藏。
后为生活加入漕帮跑船,因为人好勇斗狠很快就在漕工中打出名堂,被上面看中为其在漕运衙门买了个运丁身份。
有了官方身份,叶志贵更是胆大,经常带着帮众偷偷把漕米放到路过的商船上,然后诬陷人家偷盗漕米。
商人为了息事宁人只得破财消灾。
除了敲诈勒索,叶志贵等人还经常借故拦住河道,跟过往船只明目张胆收取过路费,有时还公然打劫行凶。
手中至少有三条人命,对官府可谓毫无畏惧之心。
这种人跟头帮的混混们比还要恶劣,然而由这种人带队“瘫痪”漕运大动脉的运河最是合适,换别的本份帮众未必有这个胆。
接到主事传话舵里决定断运河同漕运衙门“扳扳手腕”后,叶志贵果然没有丝毫犹豫就接下任务,选了100名帮众带着四条装满沙子的漕船驶向瓜洲。
瓜州段因与长江连接原因不好暗设铁索拦船,因此二帮在得到“指挥中心”命令后,几个主事商量了下,决定采取撞船这一手段达到截停北上船只的目的。
于长江口撞船再将船只沉在闸口前需要一定的“驾驶”技术,因此叶志贵挑的都是有十几年跑船经验的帮众。
其中有几个是跟着他做了不少谋财害命勾当的狠角色。
为避免麻烦,撞船必须显得极为真实,因此抵达瓜州后叶志贵就在等风向,如此事后就能声称是风大导致无法操控船只,而非故意撞船。
哪怕漕运衙门明知是漕帮搞的鬼,只要没有真凭实据,漕帮都能抵死不认。
只叶志贵一行抵达瓜洲时并无大风,便将船停在距离闸口三四里的地方等待,众帮众无聊便在各自舱中赌钱耍乐。
等到中午时在外面观风向的帮众方喊道:“起风了!叶老大,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