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阿翁点点头,随后看向这间屋子。
自从决定去蓨县,这一个月以来,二郎伏瑞便一直在打探河北那边的消息。
这路途遥远,加上四处都在闹贼患,阿翁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一把年纪,这一去,很可能这条老命,都会丢在半路。
“明日一早,便离开这里,动身去蓨县,这屋子,一把火烧了吧!”
阿翁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前,把这间屋子烧掉,这也刚好有伏家离开村子的理由,也是断掉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不过话音方才落下,一旁提一小木桶水过来的陶氏,便轻声劝阻。
“爹,不能烧,白天到处都是人,这段时日赵家也派人夜里游村,这一把火估计还没烧起来,就会被人扑灭,到时候村里的人,全都会来这里,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陶氏的话,让伏瑞点点头。
阿翁见状这才作罢,一脸忧愁的看着这木屋,回想那年搬家到这里时,满鼻子尘土味,让人受不了,自己还一脸嫌弃,这些年过去,真要离开,倒是有些舍不得。
“志儿!”
正当阿翁有些不舍的看着屋子时,一旁的张氏看到陶氏,拿着布,擦洗着地上的血迹,于是起身。
“你去外面!等会听到娘喊你,你再让刘老与厚儿进来!”
张氏皱着眉头,对伏志说道,随后看向身旁的儿媳邰氏。
“你也随志儿去屋外守着!”
张氏说着,让儿媳邰氏也跟着伏志出去,一是夫妻二人在外面有伴,二是邰氏被吓到,这时候让伏志陪着更好。
“知道了,阿娘!”
伏志点点头,随后上前牵起妻子的手,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陶氏跪在地上,看着伏志带着邰氏离开,大嫂张氏来到面前,拿起布帮忙擦洗血迹,想了想,也没有阻拦。
早些弄好,就能早些让厚儿回屋子里,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担心得紧。
木屋外。
这天夜里,小苑的火堆,烧得格外的旺。
许是刘老担心伏子厚身体发寒,于是不断给火堆添加木柴。
看着默不作声,望着火堆的伏子厚,刘老从把伏子厚带出屋子,直至眼下,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曾体验过这种感受,刘老比其他人更清楚,眼下伏子厚最需要的,便是安静。
不过当注意到,伏子厚的眼睛,略微有些血丝,刘老还是有些担心。
“少家主!”
伏子厚听到刘老的话,目光终于离开火堆,看向刘老。
随后就见到,刘老坐在火堆旁,转过目光望向身后的屋子一眼。
“……若非少家主,此刻伏家,不会能有如此安静!”
刘老说完,看着伏子厚,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刘老也不知道,漆黑的苑子外,会不会有四处游荡的难民路过。
“嗯!刘老放心,子厚没事!”
伏子厚点点头,知道刘老的意思,心中感激刘老之余,依旧选择沉默下来,不想多说什么,自己还需要更多时间,独自默默消化心中杀人后的负罪感。
此前脑海里只想保护家人不受到伤害,故而手脚颤抖,脑海一片空白。
如今,随着一切结束,家人安全,没有什么危险。
望着火堆,伏子厚一闭上眼睛,那壮汉惨死的模样,就历历在目,连后面那个壮汉,在自己身下拼命挣扎的感觉,仿佛都还残存在手里。
伏子厚没有杀人的经验,更没有杀人的嗜好,甚至从始至终,都从未有过一丝杀人的念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三条命,仿佛就如同一座压在心底的山,让伏子厚呼吸沉重之余,脑袋也有些昏沉。
许久。
身后传来开门声,伏子厚这才与刘老一同看去,发现是堂兄伏志与堂嫂邰氏走出来。
“刘老!子厚!”
伏志带着妻子上前,开口打招呼。
看着刘老点点头,随后伏志的目光,看向同样已经起身的伏子厚。
一家人,看着堂弟,伏志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感激,有些话,说出来反而还生分,只能看着自己的堂弟,默默记在心里。
伏志如此,被吓到的邰氏,亦是如此。
邰氏面色惨白的脸颊上,双眼看着小叔子如今这沉默的模样,内心既是愧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堂兄,堂嫂……”
伏子厚脑海里全都三具尸体,血淋淋倒在地上的场景,加之夜色略微昏暗,故而眼下并没有注意到堂兄夫妻二人的眼神,只是恍惚的点点头,微微给让堂兄堂嫂让些位置,一起坐下来烤火。
“阿娘、伯母、阿翁,他们没事吧?”
伏子厚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道。
“没事!”
伏志让妻子先坐下来烤火,听到伏子厚的询问,摇摇头。
此刻别说心性憨厚的伏志,就是一旁沉默的刘老,以及被吓得花容失色,坐在火旁的邰氏,都忍不住看向伏子厚。
所有人都在担心他。
结果他倒好,眼下居然还有念头,去担心别人。
第15章 父亲的嘱托
夜色下。
小苑内火堆旁的四人,都安静的坐着。
或许是看到堂兄堂嫂没事,伏子厚好受许多,望着漆黑的星空,望着繁星。
想到日后在这乱世中,这种类似的事情,可能还会碰到,只要天下一日未平,家人便永远不算安全,伏子厚便忍不住叹息。
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后世会有那句: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生活在乱世,秩序崩坏,没有律令束缚的恶徒,便会露出真面目。
杀人!
不杀人,家人就会被伤害,被欺负,甚至被杀害!
总不能,因为害怕而胆怯,眼睁睁的看着家人受到伤害!
回想那三人在家中,欺负家人的场景!
望着天空夜色,伏子厚能肯定,就算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拔剑!杀人!
“子厚,你在想什么?”
耳旁传来堂兄的询问声,伏子厚侧头望去,就看到堂兄关心的眼神。
见状,知道堂兄是在担心自己,伏子厚心中顿感一暖,尽管杀人有些不适,日后可能还会做噩梦,但这一切,随着堂兄的询问,伏子厚知道,这一切都值得!
守护这份感情!守护自己的亲人!不再是孤独一人!
曾经没有体会过温暖,所以能忍受苦寒,如今见过关心的眼神,再也不想失去这些目光。
伏子厚看着堂兄,想到堂兄的询问,随后看向天上繁星。
“子厚在想,等天下平定的那一天!那时候,天下都不会再有战乱,那时候,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在田里耕作,没有盗贼、没有恶徒,没有繁重的徭役、赋税!”
伏子厚轻声说道,言语中,无比渴望结束这乱世,生活在和平安乐的世道之中。
随着伏子厚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静。
火堆突然发出噼啪的微小响声,随后听到身后的房屋内,隐隐约约传来伯母的争吵,若隐若现,若不是离得近,估计都听不到。
“让他死在彭城算了!”
“托人送消息?我看啊!明明是送祸害!是想把妻子、儿媳都送出去!指不定在彭城,他就把我们一家卖掉换吃的!”
“爹!还找他干嘛?大不了明日我托人带口信告诉他,我跟这三个男人睡了,他们把我跟他儿媳带跑了,省得他以后还要卖掉我们一家……”
“你看你,就不能消停一点!这总不能看着大郎一无所知不是?还有,你小点声……”
阿翁无奈的话,伯母的嗓门,不管是伏子厚,还是刘老、伏志、邰氏,都已经习惯,特别是大家都知道,张氏正在气头上。
随着阿翁的提醒,身后屋子那隐约的争论声消失,火堆旁坐着的四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伏志与妻子烤着火,神情有些低落的看向伏子厚。
“听阿翁说,比曾祖还要更早更早的时候,天下就一直在爆发战事,几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停过,死了无数人,好不容易等隋朝建立,隋文帝继位,天下安定十多年,可后面隋文帝也把沉重的赋税办不下来,阿翁说,那些年他看过很多官吏,把百姓所有粮食都抢走,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如今天下又乱起来,也不知道我们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太平,或者我们的后人……”
伏志说着说着,言语中已经不抱有希望。
邰氏看着面前的小火堆,双眼之中,也是迷茫与绝望,就连一旁年迈的刘老,听到伏志的话,都没有反驳。
甚至,或许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刘老,比伏志更清楚,伏子厚口中的太平,安居乐业,到底有多不容易,多难实现。
这天下数百年,好不容易出现一个隋文帝,可也不过短短十余年,所谓的太平,便成为繁重的徭役、赋税。
“堂兄!”
伏子厚的声音传来,刘老、伏志、邰氏全都看去。
随后就看到伏子厚那微微泛红的双眼中,目光满是坚定。
“会有太平的!”
伏子厚说完,抬起手,指着漆黑的星空。
“老师教过子厚夜观天象,所以子厚观看天象,发现日后会有一个明君,他会带领部下,平定天下,会给天下人一个太平!一个盛世!”
伏子厚一脸认真的说道。
一直以来,面对离开的日子愈发靠近,心中悄然滋生的不舍、愧疚,在方才听完堂兄的话后,彻底消失。
老师真的待自己很好很好,毫无保留的传授。
可同样的,自己有家人,他们都渴望着太平,放眼天下,有无数个像他这样的小家。
伏子厚不知道若是留在老师身边,日后帮助老师,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想到老师不是五望七姓出身,想到瓦岗寨大部分都是目光短浅的贼寇,更想到按照历史轨迹走下去,天下百姓便能看到太平,就能见到盛世。
伏子厚没有再迷茫下去,或许对恩师最好的报答,便是在几年后,与恩师再次相见。
改变老师在历史上的结局!
“一个明君!盛世!真的?”
听到伏子厚的话,原本眼神暗淡的伏志、邰氏,全都露出一抹激动、渴望,如同绝境之中,寻到一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