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决而不战,今日又见谢家新宝树。”刘道规赞叹不已。
刘穆之道:“谢晦颇识机变,才略明练,智策深远,虽是戴罪之身,其才情未减。”
奏表上一个字都没为自己辩解,更可见此人的聪明。
刘道规思索一番后道:“既然天不亡他,朕亦给他一个机会,传令,以南中七郡为滇州,升谢晦为滇州长史,领滇州之事。”
南中只是一个松散的地域概念,已经被经营了数年,下辖牂柯、越嶲、朱提、建宁、永昌、云南、兴古七郡。
疆域不亚于整个南疆。
刘道规干脆将其整合为州,试一试谢晦的本事。
治理有功,就升为滇州刺史,为以后调回长安做准备。
当初在江左时,谢晦配合兄长刘裕,与刘穆之一起推行义熙土断,极有才干,出谋划策,无有不中。
江左高门中蠢货多,能人也不少,但身处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中,人人都在勾心斗角,只顾争权夺利,没人将心思用在正事上。
“陛下大手笔。”刘穆之苦笑。
“当年谢家组建北府,打赢淝水之战,谢家有功于华夏,朕给谢晦一个机会又有何妨?”
北伐成功,迁都长安,高门的根基已经被斩断。
朝堂上,寒门掌机要。
刘穆之、刘怀慎、高珣、封恺都是寒门小族出身。
武将之中,除了王镇恶这个落魄的前秦贵族,其他的都是寒门。
而随着军功集团的崛起,大汉再也不可能落入江左高门共治的旧窠臼之中。
不过军功集团一手遮天也不是什么好事,任何势力无限膨胀下去,都会打破平衡,成为隐患。
迁都长安后,形势已经变了,不再是寒门与高门的矛盾,而是汉与胡,寒门要用,士族和高门也要联合。
所以刘道规有意扶持谢晦,平衡军功集团。
内部维持稳定,才能腾出手来,压制天下胡人。
而且士族高门无法根除,是个人都会子孙考虑,为自家门户算计,毛德祖、王镇恶、高珣这些勋贵发展几代,会成为新的高门,只能如两汉一样,通过各种手段抑制。
谢晦的计策,让此次北伐的胜算大大增加。
刘道规下令各军压在边境线上,按兵不动,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即可。
就这么耗着。
魏国输了枋头之战后,国力本来就不济,如今又施行坚壁清野之策,尽起国中青壮,粮草军需必定难以持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仅仅对峙四个月,北魏便受不了了。
细作传回的消息,鲜卑骑兵到处征粮,抓捕青壮,送到前线。
上党胡人共推豪酋刘虎为主,自称率善王,攻掠州县。
上谷郡豪强田镜、郝允反,聚众三千,杀北魏官吏,响应大汉。
不过上谷就在中山北面,拓跋嗣派叔孙俊讨之,两人不敌,率部避入深山之中。
上谷的兵变容易平定,但上党的胡人就没那么容易平定了,太原、上党、西河诸郡胡部皆起,响应刘虎,短短两月,便如滚雪球一般扩张至七万人马。
永嘉之乱,都是从并州而起,上党更是胡人的“龙兴”之地,石勒以十八骑起家,从而占据大河南北。
随后,西燕定都于此,将关中胡人迁入此地,胡人势力越发强大。
北魏虽是鲜卑人,但这些胡人照样不服,魏国强大时,隐忍不发,魏国虚弱,立即露出爪牙。
拓跋嗣派拓跋磨浑出兵征讨,但战事并不顺利,刘虎到处乱窜,拓跋磨浑在后面疲于奔命……
元武二年秋收一过,刘道规就下令王镇恶率秦凉六万步骑顺黄河而下,攻打朔方郡,其他几路人马暂时按兵不动。
王镇恶打起仗来跟他的名字一样凶恶,半个月不到,就攻破了鸡鹿塞,长驱直入,连克修都、窳浑、渠搜诸城,斩首四千余众,兵锋直指五原郡。
五原曾是拓跋氏的老巢,丢失此地,整个阴山以南都会失守。
王镇恶大张旗鼓,摆出要猛攻五原的架势,拓跋嗣不得不又调集两万骑兵前去支援。
现在魏国已经到了处处漏风的地步。
见火候差不多了,刘道规当即下令各路兵马全线进攻。
四十万大军,五路人马,从东到西,消息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月,不可能做到谢晦计策中的那么精锐。
不过魏国现在陷入内乱之中,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另一方面,对峙的这几个月,大汉也有些吃不消,二十万义从军和十万府兵自备的粮草早就消耗殆尽。
不得不由朝廷供给。
从江淮、荆襄、关中转运到前线的粮草,还没开打,就已经消耗了六成。
不过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多活下一个将士,大汉的国力便存下一分。
第453章 贼
五路大军齐进,毛德祖率十万步骑进抵中山,与拓跋嗣对峙。
胡藩三万偏师出渤海,攻打幽州,但在上谷郡遭到长孙嵩的抵抗。
朱龄石和王仲德跟在胡人乱军刘虎后面,一口口蚕食并州。
不过立竿见影的还是王镇恶,在五原大破丘穆陵寿的两万骑兵,趁势而进,攻克云中,纵兵大掠,斩杀两万余众,阴山以南各族豪酋被斩草除根,掠牛羊牲畜三十万头,粮草三十万石。
随后驱赶青壮俘虏,长驱直入,攻破定襄,兵锋直指代郡。
而他出征时的六万人马,扩张到了九万。
南面刘虎部也杀到了剧阳,与汉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比起王镇恶所部,刘虎的乱民军更凶恶,完全继承了当年石勒的作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老弱杀之为食,青壮虏之为军。
即便前秦覆灭,天下大乱时,河北也没出过如此凶残的势力。
魏国人心惶惶,平城附近反而有很多人向汉军投降,头发一竖就自称晋人。
“只要愿意归降,来者不拒!”王镇恶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结。
王昭道:“兄长为何对云中胡虏大开杀戒,对代郡网开一面?”
王镇恶指着流民道:“你看这些人与汉人何异?”
虽有一些人的面相明显不似中原,但手中扛着锄头、木叉、镰刀,明显都是农人。
拓跋珪改牧为耕,编户齐民,计口授田,花大力气改变他们的习俗与生活方式,很多鲜卑人匈奴人乌桓人其实已经汉化了。
“已无区别。”王昭不得不承认现实。
“既以务农为生,便可为我大汉所用,云中则不然,省乐乃胡都,豪酋众多,不会服我,若不大开杀戒,必留后患,代郡百姓不依胡贼刘虎,反来投我,其力可用。”
王镇恶在投奔刘道规之前,当过临澧县令,治理能力亦不差。
其祖父王猛也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一代名臣。
王昭道:“既然人心在我,何不速速攻取平城?平城一破,魏国亡矣!”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此战之要害不在平城,而在胡贼刘虎,此人不除,并州皆成丘墟,传令诸军,所有虎卫军上马,随我南下,擒贼先擒王!”
并州百姓因为恐惧刘虎而投奔汉军。
如果王镇恶灭了刘虎,便可尽收北地人心。
反之,刘虎若是趁汉魏大战崛起,祸患不亚于西晋时的秃发树机能,并州遍地都是胡人,一旦刘虎打出声势,这些自称“晋人”的流民,又会披散头发,加入乱军之中。
平城是北魏的都城,由皇城、京城、郭城组成,京城周回二十里,其外是周回三十二里的郭城,郭城之外,还有军垒二十四座,四方四维,置八部帅统兵镇守。
这种坚城没有一年半载决计拿不下。
王镇恶当即率两万虎卫军向南,直扑剧阳……
中山的风很大。
一入秋,便天寒地冻万物肃杀。
天地之间,魏军如潮水一般铺陈在大地上,足足是对面汉军的两倍之多。
“决战还有一线生机,困守必死无疑!”拓跋嗣平静的对身边众将道。
不是他不想死守下去,而是中山的粮草已经捉襟见肘。
粮食就是军心和士气,没有粮食,中山城必然守不住。
“陛下何不退回平城,以平城之坚固,尚可再支一年。”王建哭丧着脸劝谏。
拓跋嗣目光如炬,“一年之后呢?”
“汉国出动四十万大军,粮草耗费是我数倍,岂能支持一年?当年棘城之战,石虎亦出兵四十万,攻打前燕,为慕容恪仅两千精骑所破,斩首三万余众,羯赵自此衰落,前燕入主中原。”
王建搬出前朝旧事。
不过当年的前燕一统辽东,击败高句丽、段氏、宇文氏的联盟,成为辽东霸主,将都城迁至辽西大棘城,以示进取中原之决心。
当时前燕,根基之地辽东没有受到损伤。
慕容恪、慕容垂勇冠三军,国力处于上升期,兵力虽少,人人敢战。
羯赵的几十万大军,却是强征河北百姓而来,装备不齐,训练不足,石虎继位已久,不复当年。
而现在的大汉,精兵猛将多如牛毛,几次北伐,汉人的自信心与民族自信已经完全打回来了。
关键魏国的根基五原已经沦陷,代郡也在汉军的刀锋之下。
这种局面,魏国拿什么去跟大汉死战?
魏国崛起也不过这一二十年,打赢了参合陂之战,坑了五万降卒,坑死了慕容垂,方才以小吞大,灭了后燕,占据河北,其实力天然不足。
如果天下大乱,魏国或许还有机会。
但现在大汉已经席卷天下,成了天命所归。
拓跋嗣抬头望着天空,朔风席卷,飞云南下,“朕若是退兵,军心立溃,二十万大军亦不存,休要多言,今日之事,唯有一战!”
二十万人马,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淝水之战的教训近在眼前。
所以摆在拓跋嗣面前其实只有两条路:战或降。
“后退一步者,斩!”拓跋嗣毕竟是拓跋珪之子,性烈如火。
“愿为陛下死战!”
众将纷纷拱手。
号角声铺天盖地。
还是跟以前一样,步军在前,骑兵在后督战。
只是这些骑兵的战马明显有些羸弱,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
魏军连人都没有吃的,更别提这些战马,秋天不养膘,牲畜大多活不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