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以北的运河只需要疏浚,便能继续发挥作用。
不过渭水以南,自龙首塬至潼关,却河渠甚少,大地干裂,人烟稀少。
如果有一条运河,将潼关和长安连接起来,不仅解决渭南的旱灾问题,还能将黄河、洛水连成一体。
关东钱粮便可源源不绝运抵关中。
顺着渭水出潼关,进入弘农,水流开始湍急起来,至三门峡,河中竦石桀出,合有十九滩,势同三峡,高低落势极大,行不了三千斛以上的大船。
东汉末年,朝廷在三门峡天险周边的山石上开凿栈道,以便纤夫助力漕船顺利通过三门峡天险。
刘道规唤来张纲,“此地能否拓宽河道?”
张纲苦笑道:“属下擅长器械,而非水利。”
汉魏都没解决的难题,张纲一个外行自然不行。
不过封恺却道:“此地群山险绝,粮草转运艰难,动辄有倾覆之厄,不如凿山十八里以陆运,东西各置仓廪,使其为物资中转之地,漕舟输其东仓,而陆运以输西仓,复以舟漕,以避三门之水险。”
“妙策!”刘道规大为赞许。
眼下到处都缺少人力物力,实在没精力大兴土木。
周围山川险要,根本绕不过去,与其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开山修建栈道,不如就在此地修建粮仓,作为中转之地。
过了这一段,其他河道水流还算平缓,关中需要钱粮,返舟而下,顺水来取即可。
还能养活大量漕夫。
此地地势险要,也不怕敌军来攻。
刘道规的治国理念就是与民休息,少折腾。
实在要折腾,就去外面掳掠胡人来充当劳力。
这一路勘探了地形,刘道规也就放心,只要水路连接起来,关中关东便是一个整体。
渭水除了连接黄河,还与河东的汾水等水系相连,春秋时,晋国大饥,向秦国求援,秦国粮船自雍城出发,沿渭水,自西向东五百里水路押运粮食,随后换成车运,横渡黄河以后再改汾水漕运北上,直达晋都绛城。
水网延伸到哪里,刘道规的手就能伸到哪里。
进入许昌后,大军登上曹霁提前准备的漕船,顺着颍水入淮水。
辛恭靖治豫州,除了屯田就是挖运河,将曹魏旧河道全部疏浚了一番,让中原成为沃野,才一开春,田间地头就有农人细细耕作。
比起六七年前的千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好了太多。
中原地大物博,没有士族豪强,山河之间常能见到樵夫和渔夫,穿着布衣和草鞋。
不过进入江淮,又是另一番景象,人口变得稠密起来。
虽然刘裕这些年一直推行土断,却绕过了广陵和晋陵二郡,土断不彻底,只是起到抑制豪强、打击政敌的作用。
百姓依旧衣衫褴褛。
按晋朝的标准,七十到一百亩田才能养活一家五口,而现实是,很多人家田地不到十亩,还要承受各种徭役,生活依旧艰难。
很多人还是要投入豪强名下,成为荫户。
“迁都,势在必行!”刘道规没心思跟士族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手中握着刀柄,朝廷就要按自己的规矩来。
第425章 侄
船队进入广陵,刘怀肃带着众人前来迎接。
寒暄的差不多了,人群中竟然钻出一个熟面孔,拱手一礼,“属下袁鹤拜见大将军!”
“原来是袁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惭愧惭愧,大将军为国征战在外,在下无缘拜会。”
“今日也不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袁鹤这么多年能沉住气,不来找自己,还是相当有骨气的,此人能力也不弱,在各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多年,没有卷入是非之中,活到了现在。
“谢大将军提携,此乃我族弟袁豹,有经国之才,愿为大将军牵马执蹬,效犬马之劳。”袁鹤从身后拉出一人。
“陈郡袁士蔚拜见大将军!”此人面相儒雅,一身布衣,说话也有条不紊的,令人顿生好感。
而袁鹤这个举动,无疑代表袁氏投奔自己麾下。
这份审时度势的功力,也算出类拔萃了。
“果然是俊才,先为记室掾如何?”
“多谢大将军提拔!”二人一喜。
刘道规一点头,“怎不见朝廷前来迎接?”
刘怀肃一脸尴尬道:“朝廷正在为宋公治丧。”
拿下姚秦后,消息也就不再封锁。
不过刘怀肃这句话显然是个借口,他追随刘裕多年,自然要站在刘义符一边。
刘裕去了,宋公的爵位还在,且已经立国,设置了文武官吏,与士族高门纠缠在一起,已经形成一股势力。
刘道规并不着急,干脆留在广陵修整,看朝廷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六天之后,朝廷的使者才姗姗来迟。
“好叫大将军得知,宋公世子闻听宋公薨逝,哀痛不已,几度昏厥,已于昨日在丞相府众将吏的拥护下,承袭宋公之爵,陛下拜为丞相!”
谢裕与王鉴、谢混、郗僧施等一众高门联袂而来。
排场还弄得挺大,车驾、侍卫、仪仗一样不缺。
唯独缺少了“宋公”刘义符,和司马家的人。
“我乃朝廷大将军,录尚书事,先宋公乃兄,此等大事,为何不禀报本大将军,莫非诸位要造反?”
刘道规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几人。
也不知道这帮蠢货是怎么想的,急匆匆的扶刘义符上位,难道凭他就能与自己对抗不成?
“这……”谢裕摄于军威,脸色一变。
王鉴不知天高地厚,上前一步道:“大将军乃外臣,丞相乃内臣,丞相为上,大将军为下!上下尊卑礼数不可乱,莫非大将军欲效仿当年王敦苏峻之旧事乎?”
“大胆!”刘义武脾气暴躁,当即就要拿人。
被刘道规拦住,上下打量此人,一年多不见,琅琊王氏骨头又硬起来了。
他们被刘裕狠狠教训了一顿,不敢造次,现在面对刘道规,又张牙舞爪起来。
这不是来迎接,而是一次较量和试探。
就像当年孝武帝刚刚登基,彼时桓温北伐遭遇枋头惨败不久,谢安、王坦之新亭迎接桓温,桓温大军压境,文武百官惊慌失色,唯独谢安谈笑自若,以臣下自居,打消了桓温的疑虑,化解了晋室的一次危机。
但今日这些人不是来化解危机的,而是来立下马威。
袁鹤上前一步,“足下便是新任的琅琊内史王鉴?”
王鉴脖子一梗,“在下正是。”
“义熙三年,足下侵占晋陵郡毘陵县良田三千六百七十五亩,义熙四年,以归乡祭祖名义,占琅琊郡临沂、阳都、缯、郎丘四县良田两万四千亩,强纳四县百姓两千一百三十二户为僮仆,不知可有此事?”
袁鹤精确到了个位数,由不得别人不信。
刘道规目光落在王鉴身上,让这么高门不侵占土地,圈禁人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对付他们,还是要靠袁鹤这种“内部人士”以毒攻毒。
袁鹤以前为人极其圆滑,什么人都不得罪,今日主动站出来,与琅琊王氏正面相抗,是铁了心的站自己这边,交上一个投名状,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现在,刘道规的确需要这样的人。
“汝……汝血口喷人!”王鉴当即脸色通红,支支吾吾起来,回头望向谢裕。
谢裕目光却转向别处,还悄然后挪了一步。
刘道规道:“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晓,袁豹何在?”
“属下在。”袁豹拱手而出。
“立即彻查此事。”
“领命。”
话音刚落,王鉴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谢、谢兄、救我……”
庚戌土断时,彭城王司马玄因违禁藏匿流民五户,被桓温下廷尉问罪。
义熙土断,会稽郡余姚县豪族虞亮藏匿逃亡人员一千多人,直接被刘裕斩首示众。
王鉴侵占良田近三万亩,荫蔽两千多户,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谢司马意下如何?”刘道规目光灼灼的望着谢裕。
谢裕道:“土断乃是国策,若此事属实,罪不容诛……”
“你……”王鉴面如土色,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名虎贲提了下去。
“那就这么定了。”刘道规一锤定音,扫视众人,“传令建康,令陛下、琅琊王、谯王、宋公一干人等,前来广陵迎接王师凯旋,不得有误!”
“领命!”刘怀默带着三千骑登上渡船,渡江南下。
在场的士族无不脸色一沉。
刘道规也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反而期望能有人像王鉴一样站出来。
不过这些人根本没有这种胆量,一个个低眼垂眉,恭顺不已。
本来还想和和气气的把事办了,给他们留些面子,大家都脸上有光,没想到朝廷来这一出。
刘道规也就不再客气,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刘裕逝世,刘道规身上的枷锁全部断开,朝堂上,即便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也无法抗衡。
刘怀默带着骑兵去了,才三天,一艘楼船就顺江而下,直抵广陵港口。
不仅司马德宗司马德文来了,就连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到齐。
“恭迎大将军凯旋还朝!”
“诸位免礼。”刘道规大大方方迎接众人的见礼,然后朝痴痴傻傻到处张望的司马德宗行了一礼,“臣与兄长浴血奋战,破魏灭秦,恢复中原,天下未平者,只剩北魏,臣请陛下迁都长安,激励天下人心!”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司马德文道:“沛公征战多年,不如先休养几日,待朝廷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
刘义符站了出来,“是啊,叔父,长安早已沦落胡尘,岂可为都?建康风调雨顺,气候宜人,何必迁都苦寒之地?”
刘道规满脸失望的望着这个侄儿,被人当成了棋子还不知道。
如果只论外表,刘义符身材高大,也精通骑射,相貌与刘裕有七成相似,然而说出来的话,实在令人失望至极。
这种场合,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自己的立场,毫无疑问,他现在站在司马家这一边。
刘道规斥道:“军国大事,汝岂知晓?还不退下。”